《解情》阮卿辛

2、第 2 章

　　崔箐再次落到岛上，就感觉到方才投过来的隐晦又嫉妒的目光，现在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他们对出山的异修或羡或恨，崔箐并不关心，只漫步朝岛上的码头走去，顺便观察观察露星岛。上次出山来回匆忙，啥都没能看清。
　　岛上修士暂且没见着，到底是在鹿林山的眼皮下。
　　除去这些乞求进入鹿林山的异修，崔箐第一次见到了“怪”。
　　源于许多异修，主要是妖精与另两块大陆扯上因缘，于是有了这繁多血脉混淆的怪。却是人见了喊打喊杀，异修也不太待见，两旁不着落，只能在夹缝中躲藏苟且。
　　能留在露星岛的怪，处境还算好。虽也不被放在眼里，至少性命无忧。

　　但岛上唯独有一个由凡人经营的太.安商行，及商行修建的码头。
　　太.安商行是俗世西国一富商所营，商行遍布俗世各国，主营货物运输，这“货物”范围可就太广了，只要价钱到位，万物皆可运输。
　　不知何时，这太.安竟得到鹿林山那些大妖的允许，就在露星岛建起了码头与商铺，每年固定往返一次，给岛上及鹿林山带来需要的物资。崔箐就托妖换过许多稀奇玩意。
　　当然，若是能付出价钱，太.安也有备选的定制接送。一些异修和怪就是这样一路往鹿林山来的。
　　可以说鹿林山的部分异修接触最多的不是修士，反而是太.安商行的人；俗世最了解的国家，就是西国。

　　西国在俗世也是一大传奇。
　　不管他国怎样朝代更替，西国一直是由国内几大商行商会联合掌权，从无皇帝国王，与其说是国，称它为联盟反更贴切。
　　因西国国小却举国经商，所以西国商人无处不在，甚至在玄界、鹿林山都能占有一席之地。从“极寒之域”苍疆城到“触之即死”空雪堡，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无所畏惧。
　　如此一个财力惊人的一隅之地，仍能安立于世，自然有其不凡之处。

　　西国商人处事公道奉行与人为善，通常为了维护情谊而乐意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让步，智慧生命少有能推辞的。好比蜜蜂追逐芳香的花蜜，但同时也帮助花朵传粉结果。
　　他们超群绝伦之处不仅在于跟各地建立利害关系，尤擅将这些个关系在其余各互相敌对或友好的国家地区中构建起关联，最后形成了西国商人错综复杂的商业网。
　　毫不夸张地讲，西国商人所及之处皆与西国有着密不可分的利益干系，如果切断与西国的联系，很难说不会陷入困境以致被周边视为囊中之物。
　　当然，西国从不插手各国各地区内部事务，也是他们行事准则之一。
　　原因之三，西国商人在防御战力上一掷千金也是不容忽视的。

　　譬如崔箐眼下要登上的这艘船。
　　遥遥望去貌不惊人，长不过十二丈，宽约一丈六尺，配有桨橹约四五十竿，上有一层普通舱室。跟她上次在清泉镇瞥见的楼船，区别在于多了遍布船身的篆刻符文。
　　崔箐实在疑心这船是否真能安然驶达俗世，即使这航线是大能耗费无数宝贝才开通的，安全有保障。狐五用法宝全力行驶都飞了六七天，这船弱不禁风的，可别在途中突然就散架了啊。
　　没办法，翻船也认了，谁让这是圆圆安排的呢。

　　“恭迎元君驾临，小人是负责这次航行的童立新。”外貌忠厚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一直观望着海面，远远就看见崔箐在岛上飞来飞去，知她便是此次托付送行的对象，早就侯在不远处。
　　崔箐高深莫测地摆摆手：“我修为尚浅够不上‘元君’之名，况且我是要扮做凡人的，叫元君不露馅了吗。我姓崔。”
　　“是小人见识浅薄思虑不周，差点耽误元君大事，元君请莫怪罪。”童立新又躬身，连连说道，“那小人斗胆称元君一声崔姑娘，不知可否？”
　　崔箐不置可否，只往码头瞧。
　　童立新立马让小厮把马车牵上来，恭敬道：“崔姑娘，这离码头尚有一段路程，小人特意为您备了马车，您看......”
　　“船多久开？”崔箐问道。
　　童立新以为她不耐烦，再躬身：“崔姑娘请见谅，这鹿林山着实底蕴深厚，我们次次增派人手，可仍然要忙活许久。船工正加紧搬运，大概还需一个时辰。”

　　“那我自行过去，你先去忙吧。”她依旧一副高人神态，说完便踱步走远了。
　　但露星岛也没甚让她感兴趣的，她还是飞去了码头，看船工不停往船舱搬运物品。
　　不愧是能与鹿林山交易百年的太.安商行，竟没一个人对她打量窥视。
　　没一会童立新两人就驾着马车也到了码头。
　　见她盯着船工看，只当她着急，便立即迎上前：“崔姑娘，您先请上船，小人带您去房间可好？我们考虑到姑娘您或许从未踏足俗世，特别在房间为您准备了些许行装。您请先看看，要是不合意，小人也好为您及时安排更换。”
　　崔箐压下心中欣喜，摆出不为所动的样子，只微微颔首，跟着上了船。

　　进得船去，她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船实际长四十余丈，宽八余丈，未见轮桨船帆。内有四层船楼，宛如一座小型宫殿，雕梁画栋极尽华美。主甲板还设有观景台，与各式造型各异的桌椅。
　　能付得起跨越无尽海航行路费，确能消受得起这般奢华的布置。
　　一楼座列酒楼、茶肆、戏院、瓦舍、乐坊、赌坊等。许是没开船，俱是空空荡荡。
　　又跟着童立新到了二楼拐角的一扇房门前。

　　“崔姑娘请。”他推开黄檀吉祥纹木门，退立一旁，让崔箐进入房间，满含歉意地说，“地方有限，暂时委屈姑娘将就几天。房门上坠有一枚黄铜小铃，姑娘如有需要只需轻轻摇动，自会有人上门为您效劳。姑娘若无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
　　她背着他摆摆手，绕过四季山水花鸟图屏风，朝房里走去。
　　童立新躬身待不见她身影才退下楼去，安排船员准备启航。

　　崔箐绕过了屏风，一股清淡至极的草木清香就扑面而至。
　　正对屏风的八角镂刻冰纹黄檀木窗投下的点点细碎日光，映在左手边墙上挂着的三幅《三友百禽图》，照得百鸟好似叽叽喳喳要从画中飞出来。
　　图下方，两张精致小巧的木椅，中夹一张黄檀木架，放有一个盛着五六瓜果的白玉盘及一对玉白茶盏。
　　窗下摆张单翘头尾上卷，拐子纹带瑞草卷珠的贵妃榻。旁立一半人高的细脚小架，上放一鸭卵青高颈花瓶，斜插着几枝玉蕊锦带。
　　右边是黄檀万字纹隔断，挂着西番草纹绣的艾青帷帐，铜绿绣寒梅十二黄的流苏帐檐下垂一对丝织香囊，屋内香气源来于此。福寿银帐勾在月洞处将绸帐勾挂着往两旁分开，显露出卧房。
　　往里去，有一张四角垂挂外绸绫内薄纱的架子床，绣花锦被和青花瓷枕摆在床头。床畔靠墙有一木桌倚着隔断摆放，上放一红漆鎏金镶银花边的衣箱。西南角立着梳妆台，放着镜奁梳篦、胭脂首饰匣，前摆镂花的黄木脚凳。东南竖着洗漱架子，放着玉盆、胰子。

　　她将房间内外细细逛了一遍，满意极了。
　　尽管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别给她安排的一间普通客房，比不得三四楼的宽敞豪华。
　　但比她那天然简朴的洞府顺眼，也比跟着狐五风餐露宿舒适。
　　童立新还体贴入微地为她备下了良多华丽精美的首饰衣裙，等崔箐一一搭配试过，才发觉船已然在途中第二次停靠了，正在航线中最大的樊星岛。
　　只怪这无尽海极昼无黑夜，难辨时日。
　　她看窗外人上上下下，深觉自己能做到不知不觉混入成群结队的旅客中，遂兴致勃勃穿着新衣迫不及待出门了。

　　露星岛登船至今，崔箐没踏出过房门一步。
　　能被允许进露星岛的凡人只太.安商行，而在露星岛前的束岛上才会有少数凡人上船。崔箐不能用法术装不了修士，只能装凡人。为以防万一，她没在束岛下船，而是等到了樊星岛。此刻怎能不眉飞色舞。
　　她上次没能游玩沿途几座岛，这时迫切下船晃了一圈后，发现还没在船上尽兴。毕竟船上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她筹算着先把这楼船玩透，这些岛等她下次回来时再慢慢玩。

　　崔箐依次玩遍一楼后，仍最爱在茶肆戏院听那些千折百回的故事。她犹记得开窍期听大妖向她们这些崽子，吹嘘他父辈的风光。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传闻，给她稚小的心播下了探奇的种子。

　　他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叫阑旻，是分苦八境其中的一境。
　　分有三块大陆如铜鼎之三足各立一方，两两互为犄角，划分为：鹿林山、玄界和俗世。
　　俗世没有灵气占地最小，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鹿林山和玄界灵气浓郁辽远广阔，分别为妖精和修士所据。
　　陆地合占阑旻面积约一半，其余被水所围称为“无尽海”。海风终年不息，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海中还有数不尽数的异兽。但一般说“无尽海”，通指三块陆地合围的中心海域。

　　据他讲，九万多年前，阑旻那时还与其余七境来往密切，只一块大陆一片海，陆地上妖精修士凡人皆是混族而居，直到同魔修那场大战。
　　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后，魔修彻底被灭，但与其他七境渐渐断绝了往来，大陆也一分为三，各类道统险些断绝，各族停战休养生息。
　　直到四万年前各族缓了过来，为了互通有无交流联系，鹿林山与玄界合力在三大陆沿着岛屿礁石，用无数法宝灵宝，甚至不少的仙器神器才打通了三条航线路径，可使船只法器在无尽海通行。
　　他说桃桃妖王在筹备一件惊天大事，能改变阑旻运数的那种。可惜她还小，那只鸟不耐烦跟她们这些崽子细讲，待她修为渐高后也再没见过，许是陨落了吧。
　　至那后，再没谁会讲这些波澜壮阔的往昔，崔箐慢慢就迷上了人族的话本故事。

　　这日崔箐照旧坐在茶肆大堂一角，吃着香甜的蝴蝶酥搭配微酸的梅汤，聚精会神听着前方说书人激昂演绎《七侠闹关山》，不禁也跟着心潮澎湃。
　　“小姑娘，大堂没座，能否让老伯我搭个桌？”一个朱颜鹤发精神矍铄的老者走来，也不等崔箐回答便自坐下又问，“小姑娘我看你这两天都没下船，准备去哪啊？你一个独身姑娘，要顺路的话，可跟我搭个伴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崔箐暗道，那些专盯漂亮姑娘的淫贼也就这套词吧。长相过得去，偏行为猥琐鄙陋。
　　“真当我没看见你自踏进这茶肆就直朝我来的，”崔箐明白能登上这船的，绝不是不入流之人，却也不想正眼瞧他，“姑娘我可不是好惹的。” 取下腰间缠绕的本命法宝，拍在茶桌上，“这鞭子可不认人！滚蛋，别碍着我听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