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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宋恽教头死了。

      几人都看过仵作的研断,乃是长期服用微量砒霜,日积月累所致。

      而他的死因并不是发生在扬州地界,反而需要追溯到京城。甚至更早。

      能考上魁元与状元的,皆是人中精怪,除了脑子活泛之外,还要善于联想。

      谁从京城一路与宋恽教头有旧?自然是杨家。

      而宋恽死的那一夜,车夫周强也与杨承弼一道出现在现场。

      说巧不巧,说不巧也巧。

      再加上这几日周强行踪成谜,总是无故缺席众人的行动,加上今天衣衫染血,让人不怀疑他也不成了。

      杨承弼慢慢踱步下楼,踩实一处台阶便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可是,若说周强才是真正杀害宋恽的凶手,杀人动机何在?又为何要用草木灰迷晕堰生,嫁祸于他?而今日之血,究竟是何人的血?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这几个疑问一层比一层更波云诡谲,让他两道好看的眉毛蹙得几乎贴在眉心,愁容尽显,如若将此刻的他推上戏台,背后说不定还要配一个袅娜旖旎的声线,吟唱着少年初识愁滋味的韵律。

      五层的楼梯逼仄又窄狭,间或有小二与上上下下的客人,走这么一遭,还要与旁人摩肩擦踵较量一番身份贵贱,再眉眼高低的奉承下挤出一条道来。

      杨承弼终于走到马车边上时,刚好听见城门那边有人高喊着:“这!这不是田大人的手下吗?”

      “快快快!扶他到城墙根坐下!拿水拿金疮药来!”

      那声音嘈杂,更伴随着一种着急忙慌的紧迫感。

      城门口人多眼杂,发话之人瞬间就被围堵了起来,看不分明其中的关窍。

      “哎?好像出事了!”头顶上飘来江元洲的嗓音,还有他吃花生米搓下来的几片红衣。

      “我去看看。”杨承弼看了马车的方向一眼,周强在那边旁若无人地端着碗筷大口吃着正香,一口饭就一口肉,油脂顺着他咀嚼的双唇沾染到了他的胡须上,他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嘴角,又继续大快朵颐起来。手臂因为握着筷子而肌肉虬劲,显得整个人似一把被鞘收起的宝剑。

      只需要简单几个指令,便能杀人饮血。

      杨承弼记得,自己自出生起,周强就跟在自己父亲的身侧了,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杀人这种事,却不知他到底熟不熟练。可是看着周强眼中收敛住的光,状元郎觉得,这把鞘中剑,是饮过血的。

      望山跑死马。

      虽然从五楼远远看过去城门不过近在咫尺,可实际走过去,倒是花了他一些功夫。

      一记飞马已经抢先在人群中穿梭而来,马蹄飞快,马上那人着一身鱼雁官服,正是田源良。

      他仓皇下马,双腿发颤,似乎听见噩耗般跌跌撞撞奔了过去。

      城墙那边的人已经低下头给他空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位置。

      借着那空位,杨承弼恰好看见了最令人震惊的一幕。

      一个胸口留着血窟窿的人,背靠着城墙,耷拉着脑袋,看不见五官和脸,但从身边人的反应来看,许是就剩一口气了——亦或比这个还糟。

      杨承弼止住脚步,因为那边的空气仿佛都被一种无形力量禁锢住了,紧张到令人窒息。

      田源良跪在那人跟前,一把抱住对方,没有眼泪,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而反而是这样寂静无声的举止,才让人觉得他内心的情绪被压抑成了一张弓,只要有仇恨的目标,便能立刻箭矢朝外迅速发射。

      一呼一吸的功夫,仿佛一日一昼那般长。

      一揽一松的怀抱,仿佛一生一世那么暖。

      只可惜,毫无生气的呼吸,毫无波动的心跳,毫无弹性的脉络,都彰显着一个结局。

      此人已死。

      更是替他而死。

      若不是今日突然有人来访,这封信便是田源良亲自去送。

      不出所料,他摸了一下这位死去兄弟的怀中,装信的匣子不见了。

      杨承弼终于艰难穿过人群,走近了田源良。虽然知道此事发问有失人情,不过作为监察御史,金陵地界接二连三出了命案,他无论如何也要过问一二。

      “田捕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田源良倏然回过头来。

      杨承弼看见他眼眸中浸润着血丝与一汪憋回去的水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田源良毕竟是老资历的捕快,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他哑着嗓音道:“是我手下一位弟兄,今日为大人送一封信,没想到大白天也能遭此毒手!”

      有守城士兵拿来了一块草席,要将那死去之人裹挟进去,好方便田源良带尸体回去查检。田源良阻止了他们,手臂开阖间,已经将那人的尸体抱了起来。

      人死之后,尸身失去弹性,会变得死沉死沉。

      从城门到他的马匹,不过咫尺距离,可是抱着这一具与他身高体重差不多的壮汉尸体,着实有些骇人。只不过田源良阻止了所有上前来帮助他的人,宁可涨得牙关碎裂,也要独自将他这位弟兄移到马上。之后,他牵着缰绳,一路将人引回知府衙门。

      这么大的阵仗,楼上几个吃饭的少年们果断结账下楼来探看。

      江元洲撞了一下梅贺的肩膀,“又要去知府衙门了?”

      梅贺瞧他一眼,再瞧了瞧他的腿。

      江元洲抱住腿道:“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你就不想知道那人究竟为何而死?”梅贺用悬案引诱。

      江元洲掩住嘴,摆摆手告饶道:“多亏我是吃完饭才看见尸体的,否则,连饭都吃不下。”

      堰生是近距离见过宋恽的尸体的,他倒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呆头呆脑冲上前,瞧了好一阵,也没瞧见那具尸体有啥特别之处。远远看去就只能看见他胸口的血窟窿,以及一直耷拉下的头,脸长成什么样子,几人都没看清。

      倒是梅贺突然想了起来,“田捕头今日与我们相见时,晚来了一步。我看见在别院他将一个信匣交给一个人,然后才来偏厅与我们会面。那个拿信之人,身形和此人有些相似。”

      杨承弼看着田源良有些颓暮的背影道:“就是此人了。也不知那封信上写了什么,让他遭遇此劫。”

      那匹驼尸体的马显然是认识死者的,甚至有可能那死者活着的时候给它喂过豆饼,因此那马高高兴兴地驼了他,还神气地甩起了马尾,一左一右,韵律十足。只是走了几步之后,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先是用舌头舔了舔牵着缰绳的田源良,再扭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熟人,血腥味对动物的刺激更为敏感,那匹马瞬间仿佛理解了一种叫死亡的东西,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

      田源良拉缰绳的手一滞,也停了下来。

      “老伙计,是郝兄弟啊,他死了。咱们送他一程。”他对着那马如此说道。

      似通人语,那匹马的步子突然就稳重了许多,尾巴也耷拉着不摇晃了,背上驮着的人似有千斤重,一人一马都走得十分沉痛。

      江元洲竟然有些热泪盈睫,他抹了一把脸道:“我最看不得这个了。我先回马车上去了。”

      杨承弼捞了他一把,道:“我们,一起回去。”

      江元洲哑然,想到方才梅贺说他要掉头的论调,突然有些明悟了起来,他虚空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尸体的方向,眼珠转了转,递给了杨承弼一个超级大的疑问眼神。

      杨承弼摇头道:“没有证据,一切只是揣测。”

      梅姜显然还被三人排除在状况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摸着脑门道:“几位少爷公子,那我们回去吗?”

      梅贺略一沉思,轻声道:“你先回靳云楼,把家里的马车赶过来。”

      杨承弼看了一眼梅贺,“也好。你便和梅姜一道回去,若是我们有什么不测,总不会全军覆没。元洲,我们还是坐周大哥的车回去。”

      江元洲抱住梅贺的一只胳膊,脸涨成了猪肝色。“我不,我要坐梅师兄的车回去。”

      “你不怕若被人发现起疑,要死的人第一个就是你吗?”梅贺又吓他。

      杨承弼把他推到堰生那边,道:“没事,堰生保护你。”

      堰生看着江元洲,不认生地点了点头,还拔出那把梅贺赠他的匕首示意自己武器在手,天下我有。

      江元洲哭丧着脸,被杨承弼拉回马车上。

      城门外那么大的动静,周强仿若未闻一般,只埋头把菜饭吃了,还客气地把两只碗还给了店家。

      他们上车的时候,刚好见到周强与小二还碗的画面。

      江元洲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杨承弼没有听清。他第一个爬上车,像只鹌鹑那样缩在角落里,双腿蜷曲,下巴搁在膝盖上。

      堰生拿出一颗糖递给他。

      江元洲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糖哄。”

      堰生“哦”了一声,自己吃了。

      杨承弼最后一个上车,四下打量了马车一眼,并无异常。

      “周大哥,回去吧。”他用平常的语调吩咐了一句。

      “得咧!”周强迅速抖起缰绳,喊了一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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