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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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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少年坐在那里,腰肢笔挺,脆生生如松柏长青,眸子晶亮湛然,远胜子夜寒星,表情却有一瞬间黯淡,“你忘了,我母亲与原先那位沈夫人曾是闺中好友。”
“哦,对对对……”傅兰叶纵然再大大咧咧,却也知道自己一时不慎,戳中了傅西棠的痛处,心底自悔失言,连忙蹩脚地转移话题道:“沈家的鲜花糕饼不错,呵呵,呵呵呵……”不尴不尬得笑了半晌。
忽又灵机一动,“既然沈夫人那么漂亮,她留下来的女儿一定不差,我能跟她一起玩吗?”
见他再度误会,傅西棠心知这位即将出来见客的沈家小姐,恐怕未必是母亲好友的女儿,微一蹙眉,正要解释。
女婢去而复返,已经领着两位小主子走了过来,傅西棠看时,但见一男一女,一绿裳,一红衣,面庞也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孩子,并肩行礼道:“给母亲请安。”
花如澜笑着引见:“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女。莞儿、文儿,还不快给各位夫人见礼。”
两小人依言参拜,行动举止已有章法,看得出来是受过严格教育的,然而廖明珠却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好齐全的孩子,规矩得很。”再没别的言语。
廖明珠反应如此平淡,花如澜心有不甘,转念一想,提议道:“小孩子家家的,跟我们待在一起肯定拘得慌,不如让莞儿、文儿尽尽地主之谊,带两位公子去园内玩耍。”
这主意好,正中傅兰叶下怀,当下拍手道:“好好好,母亲,让我去吧?我保证不闯祸。”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廖明珠还能不清楚傅兰叶是什么德行,当下就道:“去可以,但是必须跟紧你大哥。枯坐无趣,棠儿,你也去转转吧,看好你弟弟。”
傅西棠颔首:“姨母放心。”
席上也有其他几位夫人带了子女出来见世面,此时也都站了出来,在各家仆妇随侍下,浩浩荡荡地往园林深处走去。
沈云莞还记得花如澜的叮嘱,极力维持小主人的派头,舒展着身子,大大方方地一路沿途介绍。她口齿清晰,台词也是早就准备好背熟了的,看起来煞有介事,很能唬人,起码唬住一群小萝卜头是没问题的。
因此,短短一程路走下来,已经有内向害羞的小姑娘,羞答答地说道:“云莞姐姐,你好厉害,认识好多花木哦。”
沈云莞有些得意,谨记着母亲的教诲,适时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只会这么多了。”
傅兰叶听了半晌,却只觉索然无味,实在是这小姑娘说话时的语调神情像极了教书先生,而他傅兰叶刚好命中与“读书”两字犯冲,难免有些昏昏欲睡,兴致恹恹。
冷不丁瞥见一个鹅卵石小径旁横伸出一根毛茸茸的绿色穗子,傅兰叶大喜过望,一把薅了过来,气定神闲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你要是能答得上来,我才服你!”
沈府内外不知种了多少奇珍异草,名贵花卉,单单是那些都能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辨东西了,谁会注意这不起眼的草稞里有什么。
况且,负责教导沈云莞待人接物的女先生,本也不曾提过这些野花野草。莫说是主动教授了,只怕沈云莞问上一问,也只会得到一句“难登大雅之堂”的评价了。
沈云莞语塞,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这不是花……”
傅兰叶笃定道:“胡说!它明明就叫花,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沈云莞也有些恼了,“花哪有绿色的?形状也不对……”
傅兰叶道:“大家都知道它叫什么花,偏你们沈府的人不清楚。“
场面僵持不下,傅西棠跨步过去,正要出言呵斥傅兰叶,让他注意君子风度,不可与小女子拌嘴,徒惹笑柄。
一道嫩生生、娇乎乎,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女童声音响起,奶声奶气地说道:“谁说我们不知道的,这不就是狗尾巴花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萝卜头们循声望去,先是一片碧翠森森,挺拔健峭的竹子,清风拂来,龙吟细细,巨石错落,随风俯仰。
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娃娃,穿着窄袖小衫,罩着一件薄薄的云纹小褂,裤腿向上卷挽起一截,手上还拿了把小铲子,似模似样地在竹子根部掘着什么。
傅西棠注意到,对方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脚腕等处都覆上了污泥,脸上也东一道西一道地纵横交错,小花猫一般滑稽可笑。
不过,这女娃娃嗓音清脆好听,眼睛又大又圆,生得灿然透澈,明净若秋渠,想来容貌丑不到哪里去。
“喂,你是谁啊,沈家的使女吗?”傅兰叶好奇不已,走近了一步问道,又忍不住对沈云莞道,“哇,你们家怎么还有这么小的使女啊?”
“才不是呢!”沈云莞已经认出这人是谁,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刚才讲解得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好路线,翰林府的陆小姐凑过来交谈时,引错了路,结果竟然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府中最最偏僻、从来都无人问津的风荷居。
云乔一镢头一镢头地挖着竹笋,心里默默盘算着晚上是吃竹笋肉片,还是喝酸笋汤,对几人的争辩置若罔闻。
傅兰叶摇着狗尾巴花,逗弄猫狗一般说道:“算你这小丫头有点见识,嗳,你叫什么名字啊?愿不愿意来我们家,以后跟着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云乔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挺帅气一小男生,怎么偏偏张了嘴呢,听听这流里流气的话,简直是标配版欺行霸市纨绔子弟。
沈云莞被忽略半晌,心中不快,“兰叶哥哥,你干嘛跟这个小乞丐说那么多话啊,她又听不懂。”
没错,在沈云莞心目中,同父异母的姐姐沈云乔,一贯疏于教养,整日间衣衫不整、形容邋遢,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与外面那些沿街乞讨的人有什么区别?
云乔与云莞虽为亲姊妹,但在花如澜的故意隔离之下,从小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关系自然谈不上亲厚。
说来也是不巧,云乔性格懒散疏淡,风荷居又少有人来,平素很少正式梳妆打扮,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谁知阴差阳错之下被沈云莞见到了,便时常拿这些事作弄取笑。
这沈府小姑娘说话怎生如此尖刻,看来也不是个温柔贞静的,傅西棠想道。
竹笋露出半截身,云乔挥舞着手臂,累得够呛,额头竟沁出晶亮的汗水,她拄着镢头歪着脑袋,笑嘻嘻地看向沈云莞:“竟然敢骂我?就是不知道你的脑袋跟这土疙瘩,谁更结实一些?“
她说着,手臂一挥,西瓜大的土疙瘩应声而碎,露出里面鲜亮碧翠的竹笋来。
沈云莞:“!”
一众小萝卜头吓坏了,自以为很小声地窃窃私语道:“她、她是妖怪吗?”
云乔心满意足地捡起竹笋,欢快道:“走喽,回去做煲仔饭喽!有调皮捣蛋的孩子不要扔,裹上鸡蛋液,沾点花生碎,往油锅里这么一炸啊,香得隔壁没牙的二大爷都要馋哭了……”
“好、好可怕……”有小姑娘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惹得其他小朋友纷纷效仿。
沈云莞急了:“别哭了,你们别哭了,小乞丐吓唬你们的,她根本不吃小孩!”
然而,天真不知世事,没有见识过社会险恶的小姑娘们一哭就收不住了,个个憋得小脸通红,任凭沈云莞怎么哄劝都无济于事。
傅兰叶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巴不得小姑娘们哭得更凶一些,趁此机会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饶是傅西棠成熟稳重,也不由被聒噪得青筋毕现,他揉了揉额头,对一群手忙脚乱的侍婢道:“还不快请各位夫人过来。”
侍婢们连连应诺:“是是是。”当下一个身材修长,手脚麻利的高挑婢女率先跑回沁芳亭边汇报情况了。
傅西棠转身对小姑娘们道:“莫要再哭了,否则被你们各自的娘亲看到,少不得要回家受罚。”
世家名门大多注重子女们礼仪风度的培养,纵然再受宠,也不可行差踏错,尤其是在外府作客,一个不好怕是连父兄的名誉都要被带累。
小姑娘们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声,娇怯怯地望向沈云乔,一副视对方为洪水猛兽的模样。
不多时,丫鬟仆妇们拱卫着一群贵妇人,乌压压地涌了过来,个个呼儿抱女,这当中要数骠骑大将军徐万山的夫人季氏表现得最为激动,一把搂过女儿道:“我的儿,谁冒犯你了?”
徐家是武将世家,一家子粗豪男丁,仅得了徐柔珠一个女儿,当然要如珠如宝地护着,眼珠子一般疼惜。徐柔珠这姑娘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难免有些骄纵蛮横,她因不喜沈云乔,便对母亲说道:“这里有个臭烘烘的小乞丐,我讨厌她,母亲,你快些让人责罚她……”
徐季氏护犊子的母性被彻底激发出来:“沈府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到了,竟然容忍一个粗鄙丫头跑到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