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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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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的最后一天,洛长宁送走了同年级的第一位同学。
那是个姓张的女生,话很少,刘海很长,虽说已经相处了一年有余,不过女生完全没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只知道自己BIAS的好友列表凭空少了个人,在当天本专业点名的时候也忽略了她的名字,虽然红桃教授并未多说什么,不过还是在剩下的十三个人中引发了些微的躁动。谢之凛的这次迁都走了快四个月,在这四个月中他共失去了六位同班同学,他沉默的看着他们签署了退学协议,被学校的车送往琅市郊区研究所摘除BIAS芯片。没有告别,又或者说是没有正式的告别,洛长宁很快便在新闻上逐个见到那六个人熟悉的脸,照片上的人笑的端正且平淡,被逐个盖上章,收于人脑类脑智慧模拟专业的死亡档案。
“他们选择留在域里,那当现实中的□□死去,域中的精神体会发生什么?”他在BIAS上给江郎留言。“我还是不太理解。”
半天之后他收到了江郎的回复:“已经开始筛选了么?别怕,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现实只有一夜,域中却可度过百年,所以虽然现实中结束的时间很短,却足够在域中过完一生。这一切不过是个人的选择而已,你不需要被别人的选择干扰到自己的想法。”
洛长宁想,他终究是不配作为一个‘现代人’而活着,他没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
人大抵都是如此,在这个世界降生,逐渐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然后怀着满腔热忱奔赴自己的美梦。就好像只有这样做才算是没辜负了此生,没出生就死了八十岁才埋。他从小就没找到什么梦想,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洛长宁仔细地审视着宿舍里属于自己的房间,除了必要的维生用品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喜好,没有装饰,他把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住成了酒店的样板间,他活了二十年,却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他连他自己都差点丢弃了。
因为他要不停地搬家,因为他要提防着房间被继母和弟弟乱翻,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搬离玕大教师区宿舍,所以不需要装饰,所以不需要占地方的喜好,所以任何身外之物都是拖累。
他一无所有,他孑然一身。
他所拥有的的只有一个不算完整的古代世界和一个他亲手创造出来的人,在他八岁那年毅然决然地撬开他的心门,成为他的玩伴,带他在皇宫中冒险,用羁绊的红线细细密密地缠满了他的灵魂。他的现实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他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有替代品,唯独谢之凛无可替换,是唯一全心全意念着他的人。
就像现在,洛长宁回到域中,见到宫里正热热闹闹地准备着今年的晚宴,谢之凛卡在妙到毫厘的时间点回过头笑望着他,凤眼微弯。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了。”男人将手中的红灯笼放到他掌心。“长宁过来些许,这里的灯笼要挂到上面去。”
回廊里架着梯子,远处几名小太监正互相推搡着由谁挂上下一个灯笼,而言公公则拱着手,眼观鼻鼻观心不回答当今圣上的‘自言自语’。挂灯笼倒是难不倒洛长宁,他在古代世界的精神体里充斥着月如岚的真气,他提气纵身,根本不需要竹梯,轻而易举地便将灯笼挂到了制定位置,烛火摇摇晃晃,微弱的火苗饱含着对新一年的希冀。
“阿凛,我们认识多久了?”洛长宁突然问。
“十二年。”
“十二年。”他重复道,“居然已经超过了我生命中一半的时间,怪不得我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什么?”
洛长宁笑着用拇指抿过男人狭长的眼角,道:“感觉不到轰轰烈烈的感情?或者爱情?随便你怎么称呼。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我感受到的应该和你感受到的有所区别,比起爱情,它额外混杂了点……无可替代的亲情。”
比友情更深刻一点,比爱情更直白一点,十二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指缝间匆匆溜过,洛长宁不懂爱情为何物,却能感受到谢之凛的不可或缺。
“皇上,时辰到了。”言公公在他背后小声催促。“该进殿了。”
虽说作为谢之凛男人还想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但作为当今圣上谢之凛不得不提前进殿笼络手下大臣,他立刻主动说道:“那我先走啦?我得出门去程橙家吃年夜饭,晚上再回来找你?”
谢之凛嗯了声,凑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直到他的身影原地消失才带着言公公进入正殿里。
今年的大年三十比往年都要早,似乎昨天才考完期末考,今天便已经是大年三十。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久违地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宋玦和继母孟欢的名字相继出现,他碰也没碰,一直等到屏幕暗下去后才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这个手机号是他上了大学以后换的号码,除了程橙几乎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不知道继母是怎么神通广大地弄到的号码,更不知道他们找他有什么事情。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洛长宁紧了紧身上厚重的大衣,扛着半箱饮料与半箱小熊饼干的混合箱子在大街上艰难地打到车,在司机师傅的一路扯皮中来到程橙新租的家门口。
“康忙北鼻火锅在等你。”程橙正守在门口,见他到了后立刻把暖宝宝贴在他外套上并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最后一年啦,明年还不知道和谁一起过呢。”
“你父母呢?不在玕市?”
“唔,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个国家定居,总之很久没联系了。”程橙无所谓地说,“虽说他们自称不是保守派,不过他们的开明显然只用在了别人家的儿子身上,自己家的儿子绝对不能是同。走吧,就三层楼,别等电梯了。”
洛长宁喔了声,双手捧着半热不凉的暖宝宝跟着走了半层才后知后觉程橙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等等,你的恋人是男人?!”
程橙翻了个明显的白眼。“对呀,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吗?”
“……还真没有。”
“行吧,”程橙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钥匙开门。“那你现在知道啦,怎么样,要发表恐同言论吗?”
“呃……”他有点尴尬。“我应该也是,我是说,在我的域里,我的域主……嗯,也是个男的。”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程橙噗地先笑出了声,一把年纪却长着不老娃娃脸的男人回手关上门,把狭窄客厅中的电磁炉重新打开加热火锅,又摘掉脖子上的围巾。
“这展开我倒是完全没想过,不过不管怎么说,感谢你在明知道我有一堆秘密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做我的朋友,当浮一大白。”
“没白,凑合喝果汁吧,”洛长宁也笑了。“你明年才高考呢,未成年严禁烟酒。”
程橙家没有白酒不代表域中没有,程橙的新家为了离程橙的新高中近些,和玕大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洛长宁不指望自己大年三十晚上能打到回玕大的车,只能暂住在程橙家里。除了很小的时候和母亲一起睡之外,洛长宁还从未与除了谢之凛之外的人同床共枕过,好在善良的程橙将床完全让给了他一个人睡,自己睡了在家里巨大的懒人沙发上。虽然感觉到有些抱歉,不过洛长宁还是在程橙的家里回到域中,正见到晚宴觥筹交错,殿内烛火通明。
谢之凛没坐在主座上,最北面的座椅空着。这大概也是某种传统,与皇帝陛下同桌吃饭意味着全程谨小慎微,没有人愿意在不经意之间触到皇上霉头而被拖下去斩立决。所以为了能让其他人吃得不那么胃痛,谢之凛没有在正殿中过多停留,而是早早退席,留这几桌文臣武将在正殿中放开了喝。洛长宁想了想,听凭直觉来到后殿之中,后殿里支着小桌,只有国师与沈庭等人在场,主仆关系不似正殿那般分明,甚至连言公公也被赐了个座,笑着陪几位大人喝酒闲聊。
见到他的身影后,国师对他点点头便算作了招呼,举着酒杯的手指随手向后一指,示意谢之凛正在那边。洛长宁顾不上别的,稍作回礼便分开层层纱幔来到二层阳台处。地上层层叠叠堆着不少空酒罐,谢之凛手里也拈着一个,明显喝得有些多,在朦胧月光中倚着汉白玉的栏杆冲着他笑,凤眼里一派水光盈盈。
“长宁。”谢之凛小声叫他的名字。“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你喝醉了,阿凛。”
他伸手要扶,谢之凛却稍显强硬地挥开了他的手,踉跄几步,勉强扶住栏杆。男人虽然步履凌乱,一双眼却清醒得要命,他听不到心声,却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字字真心。
“这是你唯一逃脱的机会,长宁,要么你现在就走,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便遂了你的愿,活成你心目中的皇上。你要是不走,你要是再敢出现,我就永远不会放你走了,长宁,朕是天子,朕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