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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洛长宁的第一个反应是,谢之凛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了舍。
      在他的印象中,谢之凛似乎永远是那般游刃有余的自信模样,哪怕暂时处于谷底,也依旧会找到最优解以实现自我,而眼前这即将烂醉如泥的男人却用着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脆弱的表情望着他,恶狠狠地求他不要走。
      也许谢之凛没有对方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也许男人只在他的事情上才如此不自信。
      “你喝醉了。”他小声说,“该休息了,皇上。”
      洛长宁试探性地伸手挽住谢之凛的手臂,这次没有被挥开,男人沉重温热的身体依靠在他身上,被他踉踉跄跄地搀回后殿。
      “怎么了?需要帮忙么?”国师在他身后问道。
      “不用啦,谢谢国师。”他答,“你们接着喝吧,我会负责把他送回寝殿。”
      言公公:“容奴才斗胆问一句,国师也能看到陛下身边的那位——”
      身后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一呼一吸间只能嗅到谢之凛身上的酒香,洛长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的皇帝陛下丢到大得几乎有些空旷的床上,顺便伸手摘下对方头顶的乌木簪,如瀑青丝霎时间披散满枕,乌木簪连带着手指一同被男人攥进手中。
      “不要走。”
      谢之凛醉眼朦胧,只不住地把他的胳膊连带着乌木簪往自己的身下压,他怕簪子的尖端把对方刺伤,只得迁就地矮下身体蹲在床畔,视线与谢之凛平齐。
      “陪着我,我只剩下你了。”谢之凛说。
      “你有皇权,有江山,你有这世间你想要的一切。皇上,你这发言真是相当何不食肉糜。”
      男人却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道:“那皇权给你,江山给你,把我的奶团子给我。”
      洛长宁哭笑不得,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对方这里还有个听起来蛮好吃的外号,蹲在床边的姿势让他双腿发麻,他索性双膝跪地,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对方的鬓角,手指插进男人发间一下一下的安抚。
      “睡吧,皇上,你已经很累了。”
      “别走。”
      “嗯,在你睡着之前我不走。”
      男人舔了舔下唇,嗫喏了句什么,然后便沉沉陷入梦乡。
      于是谢之凛便没能看到那天在他睡下后,他的奶团子在床边蹲了多久,又对他低声诉说了什么。他只知道从那天起,他再也没能见过洛长宁。
      谢之凛很难解释那种感觉,似乎他的心口窝生来便缺了一块,唯有洛长宁出现在这个世界时才能将它填满。他携带着那块空缺茫然地度过了他的幼年时代,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携带着这样的残缺度过一生的时候,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洛长宁出现了,为他带来了抵御饥饿的食物,带来了温暖,带来了丑丑的木雕,也带来了一个玩伴。
      是上天将洛长宁带到他身边,为他黯淡无光的生命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
      谢之凛从宿醉后的头痛中醒来,饮下言公公送来的醒酒汤,又沐浴更衣。今日休沐,他不需要上朝,于是在用过早膳后谢之凛便窝在书房里静静等待洛长宁的到来。他知道洛长宁的作息与他的作息不甚相同,不知道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将对方绊住,等到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谢之凛索性亲自去了趟御膳房,将里面的御厨赶到外面,亲自做了些南瓜酥。奶团子虽然爱吃甜食,但却不喜过重的甜味,这次他依旧刻意削减了蔗糖的用量,心里想着对方吃得两个腮帮鼓起来的模样,在御膳房等了一下午。
      “没关系,朕明日再做新的给你吃。”他自言自语道,将已经完全放凉的南瓜酥喂给了脚边摇着尾巴哈啊哈啊喘气的大黄狗。
      一天,两天,三天,一连十天过去了,洛长宁还是没有出现。
      这些天礼部早朝每日奏折的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商量皇帝陛下二十三岁寿辰的细节,他坐在被洛长宁称为‘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上,默不作声地听着下面几位大臣的探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荒唐感遍布全身。
      他早在洛长宁未走之前便与国师商讨过禅让皇位的细节:参与政事与坐上皇位终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责任感,与其让十弟每日参与政事,倒不如像他一样,强行被推上皇位学得更快些。国师虽然对此事不甚赞同,但对自己提前达成诺言趁早回南海一事相当满意,便顺水推舟地缄默下来,协助谢之凛拟好禅让诏书,准备在寿辰宴上昭告天下。
      无论是幼时初遇还是成年后的重逢,洛长宁每年准时给他雕一朵木槿花做礼物,虽说对方已经失踪了十多天,不过谢之凛依旧心怀着希望,他相信他的洛长宁定会在他生辰那天带着木雕与稀奇古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礼物闯进他的生命,于是在生辰宴当天,谢之凛不顾礼部尚书那副岂有此理不合祖制的表情,强行在身边加了个空椅。他们的陛下撒癔症不是一天两天,在南朝尚有蓝国老臣并不知情,在北朝皇宫却是宫里人尽皆知的秘密,况且这又是他身处高位的最后几天,对于下面的流言蜚语谢之凛毫不在意。
      于是那日他从破晓等到天明,又到太阳逐渐西行,夕阳染红天际,谢之凛足足等了一整天,他的心口依旧有所缺损,没有任何人的出现帮他补平。
      谢之凛在天上挂满星子的时候抱着一整箱装满木雕的箱子来到御花园,园子里的幼鹿并不畏人,甚至主动对他垂下高傲的头颅,用自己手感不坏的头顶蹭了蹭谢之凛的手背。他低头望着幼鹿与洛长宁如出一辙的湿润双眼,牙齿堪堪咬着舌尖,把盈满眼眶的液体生生逼回心里。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再一次被抛弃了,在二十三岁的这年,如他十六岁那般。
      他不知道洛长宁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只知道在他所在的世界中,孩提的生辰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而是母亲的受难日,更何况谢之凛出生在难以存活的、极为寒冷的冬天,是洛长宁用雕工简陋的木雕装饰了他的生辰,让他贫瘠的生命开出第一朵充满生机的鲜花,让他对今后人生的每一年充满期待。
      谢之凛十六岁那年,丁零人大举入关。
      深宫里的老家伙们早早得了消息,赶在北方前线节节败退前提前迁都,而作为最不受宠的皇子之一,谢之凛对此一无所知。
      “不如我们明天悄悄离开皇宫吧?你爹待你不好,我待你好。”少年谢之凛双手拿着洛长宁刚刚塞进他掌心的乌木簪。他的奶团子最近状态很差,却还是不忘了给他雕一份生辰礼物,光滑的乌木簪上没有半点木刺。谢之凛最近没在对方手上看到细小的伤口,也就是说这礼物对方不知道准备了多长时间,才赶在他生辰的前一天被拿过来放在他手心。他左右把玩了一会儿,将乌木簪别在头顶,代替了镶着昂贵和田玉的银簪的位置。
      “礼物我收到了,作为回礼,我明天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少年洛长宁抽抽鼻子,点点头,额头抵在谢之凛单薄的胸口上。“我打算明天白天去找妈妈聊天,你能等等我么?”
      “当然没问题。”谢之凛拍拍胸口许诺道,“反正你会出现在我身边,我自己先偷偷溜出皇宫好了,这样等你过来后直接就能吃到大娘家的葱油面,你肯定会喜欢的。”
      洛长宁这才露出第一个真诚的笑容,原本皱在一起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少年点点头,嗯了声,然后吧唧一口亲了下谢之凛的脸蛋。
      “我也打算明天去告诉妈妈,阿凛待我特别好,妈妈一定会特别特别感谢你。”
      谢之凛放软了神色,把洛长宁带着婴儿肥的脸捏成奇怪的形状,又伸出小指,道:“拉钩,明天我们去吃葱油面。”
      小指与小指勾在一处,谢之凛满意地拽了拽,纠缠着的手指牢不可分。
      “好啦,”他说,“该睡觉了,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洛长宁乖乖点头。“这次的故事是美人……嗯……是鲛人和皇子的故事。鲛人生活在深邃的海底……”
      讲故事不讲完结局是他们两个人的习惯,两个半大少年塞在一条被子里,洛长宁讲了半个故事后凭空消失,谢之凛眼看着半张被子空下去,在床上翻了个身,陷入沉沉睡眠。
      第二日他满心欢喜地提前溜到宫外,却没能见到小小的面馆,只有骑着马的丁零人在城内肆无忌惮地冲撞。人高马大的关外蛮族嘻嘻哈哈地彼此嘲笑着闯入破败的砖瓦房,不只是漂亮的小娘子被拖进内室,相貌清秀的半大少年也被折辱,作为皇子虽然自小便有武教头教习,但谢之凛的力气比起那些塞外人还是小了不知道多少多少倍,慌张之下他只能躲进木桶里,顺着木板的缝隙窥视外面的人间地狱。
      他本就是不受宠的皇子,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人多半极其擅长趋炎附势,他身边便几乎没有几个真心待他的人,更何况他平日里和洛长宁厮混在一处,以至于他的癔症也成了其他人疏远他的理由之一,所以在举国南迁的时候,根本没有人通知他半句。
      谢之凛破屋里脏兮兮的木桶中藏了一天一夜。
      吵醒他的是熟悉的求救声,谢之凛又渴又饿,勉强睁开眼,在木板的缝隙中看到五六个丁零人轮番作践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那群丁零人才尽兴散去,只留下含恨而死的摩罗宫侍女莺莺,绝望地望着他所在的木桶方向,瞳孔涣散。
      洛长宁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他也没能听到鲛人与皇子的结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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