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88、寻求慰藉

　　我迫切地想要见到李姐，试图从李姐那里找到慰藉。

　　一重，是心理的慰藉。我感到我受到谴责，来自良心。那种鞭笞和谴责，貌似一直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在我看到林奇愤怒又绝望的眼神的时候，达到了最大化。最重的一下鞭笞落下，最响亮的一声责骂飘进我的耳洞。我十分地痛苦。

　　而治疗此种苦痛的良药，就是一杯清茶。恕我浅薄，但是却很对症。那杯清茶的茶香，可以让我暂时忘却这个世间的险恶；那杯清茶的热流，可以绦洗我的背叛、合谋以及阴险。

　　二重，是身体的慰藉。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我都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晚上10点之前下过班，不是在办公室整理关于上市的准备材料，就是需要与何伟一起作陪客户、投资人、保荐机构、证券公司。毕竟，何伟一介女流，一些有求于人的事情，需要由我的口中说出，一些男人的下流念头，需要身边的男人来挡驾。仅有的几次，我回到家，李茗已经睡下。我不忍心吵醒她，迅速关了卧室的灯，去浴室洗澡。

　　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因为有明确的目标和奔头，反而不觉得疲惫。但是，当我们合谋将林奇从总经理的位子上赶下来，我看到林总愤怒而绝望的眼神，我看到几位副总向我投来的目光，充斥着疑惑和憎恨，突然间，我就觉得疲惫异常。我多么想，躺在李茗的怀中，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如一个婴儿，像一个白痴。

　　公司的“夺权会议”是早上11点结束的，结束之后，在办公室呆了不到两分钟，我就离开了公司，连何伟想要叫住我，想要和我谈话，我也没有给他机会。

　　一路驱车，我要去找李茗。这个时间点，李茗应该是在店里。

　　我直奔茶城。

　　在茶城停车场停好车，我几乎是一路小跑跑进茶城的甬道，甬道两旁摆放着一整排的广告旗帜，秋风将旗面吹展开来，十一假期将至，茶城亦开始一波促销活动。不过，我已经无心顾忌这些，我只想尽快见到李茗，很是迫切。

　　“李茗的店需要从第二个楼梯上去，上二层左拐，就可以看到李茗茶叶店的门头，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品茗茶行’四个隶书大字。”跑进茶城，我一路心里嘀咕着。

　　找到楼梯，拾阶而上，身后留下一连串咚咚咚的踩踏声。

　　我猛地推开木门，看到李茗的背影。她站在一排博古架前，正举手将一个茶叶罐子放到博古架高处。

　　不等李茗转身，我跑了进去，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她，尚且喘着粗气。

　　“啊。”李茗大喊了一声，手中的茶叶罐几乎要掉下来。

　　“怎么是你？”李茗转过头来。

　　我没有回答她，死死环抱着她的脖子，将头埋进她的头发里，使劲地吸着她头发的味道，像是一个瘾君子。

　　李茗脖颈的温度以及头发的香味，让我觉得我还是个活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怎么了这是？”李茗使劲地想要转过头来。

　　我就是不让，将她抱得更紧。

　　李茗还想要再挣扎几下，尝试性地扭动身体，大约是感到无望，终于放弃。

　　我感到她肩膀、腰身都放松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可能是三五分钟，也可能是十来分钟。彼时，我没了时间概念。

　　“可以了吧，我腿都酸了。”李茗苦笑道。

　　我这才缓缓松开李茗，并后退了一步。

　　李茗转过身来，怀中抱着一个陶瓷的茶叶罐。

　　我这才看清楚李茗。

　　今天的李茗，罕见地穿了一件汉服，藏青色的，裙摆拖地，袖口宽阔，青蓝色的抹胸，与藏青色的外衣很是协调。抹胸以上，脖颈裸露，化了淡妆，唇红齿白。头发披散在肩头，一条蓝色的丝带，埋没在乌黑发丝之间。

　　我看呆了，竟然挪不动脚步。

　　“你是怎么了？老马，发什么神经。”李茗边说边将茶叶罐举国头顶，踮起脚尖，很是吃力的样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二十来厘米高的茶叶罐放在博古架上，颇重。

　　李茗正要转身，我再次将其抱住，从后背，紧紧地，令其动弹不得。

　　我将脸贴在李茗的后脑勺，将嘴巴凑近她的耳垂位置，悄声说道：“李姐，我想喝茶。”

　　我承认，我是故意为之。

　　那一刻，或者说，那几分钟，我有不洁乃至下流的想法——

　　去他的什么户外网？去他的什么上市融资？去他的公司控制权？甚至，去他的什么老马？老马遗愿？去他的什么何伟、王洁，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此地，我只想一件事情——

　　将这个女人涌入怀中，感受她摇翌裙摆下的温度，闻遍从头到尾的气味，甚至，弄明白汉服复杂的穿法和解开到到处处的绑绳，然后，或许，会把它们再次系上，我想弄明白，它们的种种系法。

　　我就想任性一次，不仅仅是在身体上的任性，也让我的心理任性。

　　可以吗？

　　我不知道。

　　这样的想法，让我突然生出后怕。

　　我拥抱李茗，刚刚感受到人的温度和气息，然后，我难道又要跳进另一个腐烂之地吗？

　　我进退两难。

　　但是，选择权在我手中。

　　“你们，在干嘛？”此时，茶叶店的门口传来一句问话，很是突然和大声。

　　我一个激灵，本能地松开了李茗，快速转身，正对着来人。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王洁。

　　我不知道王洁是什么时候来的，因为我们都背对着门。我进来的时候是关着门还是敞开着门？我不知道。王洁是推门而入还是迈步进来的？他在屋子里面站了多久？是看到我抱着李茗就叫出了声？还是看着我们“秀恩爱”，无法忍受才叫出声？我同样不知道。

　　现在，我看到的是——王洁站在屋子中央。

　　“你怎么来了？”我赶紧询问。因为，我有点心虚。

　　王洁没有答话，直愣愣地站着。

　　“站着干什么啊？坐下啊。”李茗也转过了身，对王洁说道。

　　听到李茗的招呼，王洁这才反应过来，木木呆呆地走到茶桌旁边，坐了下来。

　　我顺势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茗绕到一个屏风的后面去了，出来的是时候，头发被绑了起来，缠绕成为一个发髻。

　　李茗在我们对面的坐下，挺直着腰身，抬起双臂，开始从茶桌上的茶罐子里面取茶，紧接着是煮水、温热器皿、分发茶杯、斟茶。她翘着小指，在茶桌上空，挥舞着一道道优美的曲线。

　　那些曲线互相缠绕、交叉，停留的终点，一线白水从空中落下，白色的热气开始升腾，茶香四溢开来。

　　我着迷于此，不，痴迷于此。盯着李茗的双手，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哪怕细微的动作。

　　当我盯着李茗的时候，隐隐觉得有双眼睛在监视着我，我一转头，就看到了王洁的双眼。

　　我有点读不懂王洁的眼神和表情。

　　眼神里面似乎有委屈，但是牙关却紧咬，我看到络腮胡上暴露的青筋；眼睛里面似乎有憎恨，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向何处发泄？我甚至，看到王洁捏紧的拳头，他在用拳头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曾经，我自认为，很懂他。但是，在那一刻，王洁变得很是复杂，我无法读懂他。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彼时彼刻，我只想的是——要饮下眼下的那杯热茶。

　　那是良药，亦是毒药。

　　良药，它绦洗我心，让我回归人世间的怀抱，这个世界，除过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还有温暖；

　　毒药，它消磨我志，让我忘记疲惫，安眠温柔之乡，这个人间，除过斤斤计较、算计恩仇、爱爱狠狠，还有忘却。

　　饮下那杯茶，我似乎看淡了太多的事情，商事和情事。

　　饮下那杯茶，我似乎开始漠视一些人，包括何伟和王洁。

　　饮下这杯茶吧，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