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87、加速运动

　　自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表面上看，一切恢复如常，实际上，我们仨，在加速运动。

　　我和何伟这一边，我们在加速推动户外网的上市以及获取户外网的控制权，有名有暗。

　　王洁一边，自从那天过后，王洁似乎没事人一样。按时上下班，顺利完成工作，偶尔与何伟一起出去会客，我们仨偶尔还在一起聚餐，有说有笑。另外，似乎，王洁和我老婆，也就是李茗，李姐，走得越来越近了。有好几次，我去接李姐下班，都在店里面看到王洁也在那里。为此，我闪过一丝不快，不过，马上又释然了。“王洁内心毕竟是女人，女人与女人成为闺蜜，也是很常见的。”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我们似乎都适应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做着该角色应该上演的“演出”。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一忙，忙过了整个夏天。

　　北方春促而夏慢，秋短而冬长。

　　记得是十一长假之前，有天何伟突然闯进我的办公室。“你知道了吗？创业板有消息了？听说在十一之后。”何伟一脸兴奋，高兴的表情搭配恬淡的妆容，恰如少女听闻如意郎君归来一般。

　　“B市那边的人说的吗？”我问道。何伟刚刚从B市回来。

　　“是的，证监会内部人士已经放出风来，首批上市的公司限定在十家以内，十一之后，上市申请的通道就会开启。”何伟还是兴奋，甚至有点亢奋。

　　“我们需要抓紧了，一是开始准备申请资料，二是加紧对股权的收拢。”何伟继续说。

　　实际上，这两项工作已经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之中。

　　因为“上市”已经成为共识，也成为了公司的重大战略，所以，公司早早邀请保荐机构入驻公司，对公司进行上市辅导，各类整改、资料，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和准备之中，而我，则是被委任成为联络人，负责与保荐机构进行联络，协调提供各类文本、数据资料；该项工作，根据我的了解，在十一长假之前，会基本完成。

　　控制公司股权的事情，何伟一直在暗中操办，我知道一个大概，但是不知道详情。

　　根据我的了解，目前公司的股权构架中，林总拥有30%，我们管理层拥有20%，其中我拥有8%，私募机构通过拆除VIE构架获得了40%的股权，其它人拥有20%。由于在拆除VIE构架之后，私募机构获得了大量股权，已经在公司安排了相关的人员，包括财务人员、法务人员、董秘等等，但是，公司的最高决策权依然在林总手中，林总的股份和管理层的股份加起来有50%，掌握了控制权。

　　按照何伟和我说的计划，我们最好是能够在公司进入上市阶段之前，掌握公司接近30%的股份，如此一来，基本上可以控制公司。“要实现对公司股权的控制，一个就是买，我们一是购买目前管理层手中持有的股权，二是等上市之后，从二级市场购买；还有一个就是卖，就是引导林总或者其它的股东卖掉手中的股份，包括实行员工股权激励计划，削弱林总的股份。”何伟是这样和我商量的。

　　关于何伟的计划，我其实有过质疑——我们能不能不要户外网的控制权，董事长依然是林总，即便是在上市之后，而是通过在内部掌控一定的投票权，进而影响户外网公司的未来运营方向，让户外网未来运营不至于走偏？

　　“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不喜争斗。总是认为团结比斗争好。这是对的，但是，专治比团结更好、更高效。”何伟解释说。

　　好吧，我听从了何伟，按照何伟的计划，依计行事。

　　但是，我内心依然有所保留：用这样阴谋的诡计和暗地中的手段，夺取别人的成果、摘取别人的果实，这是不道德的。我甚至很怕看到那样的结果。

　　然而，结果并不会因为我的惧怕，就会不来或者迟到。

　　十一放假之前，公司召开了上市准备阶段的最后一次会议。此次会议的核心就是——进行上市动员。然而，会议议程完全走偏。

　　在林总宣布会议开始之后，林总对与会的人员一一进行了介绍。

　　参会的人员大致有这样几拨人：其一，私募机构的股权代持人，掌握着40%的股票；其二，林总、我和公司的五位副总，包括技术部的王总，我们代表着公司的管理层，掌握着公司50%的股权，其中林总一人掌握着30%的股权；其三，部分非管理层人员，有两位出席，掌握着公司10%的股权。其四，保荐机构、证券公司、上市辅导机构以及政府派出人员。何伟以我的助理身份，参加了此次会议。

　　“下面，我们让辅导机构大致介绍一下公司上市的准备情况。”林总说道。

　　“林总，且等一下，我们这里有一项提案。”私募机构的代持人突然说，并从公文夹中拿出来一叠纸张，让会议秘书给每人发了一份。

　　这份文件的题头是：关于罢免户外网公司总经理林奇的提议。看到文件题头，我大感意外，立即转头看着坐在我身后的何伟。

　　何伟低着头，正在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显然，这是何伟的主意，私募机构是何伟引荐的，能够与私募机构说上话的，公司内也只有何伟。再者，将林总从管理层剔除，进而掌控公司实权，这也是何伟与我商定的既定计划。”我心想。

　　我又去看林总，林总的脸色非常难看，不过，迅速转化为愤怒。

　　“你们这是上演的哪一出？这份文件你们公司负责吗？”林总质问私募机构的代持人。

　　“当然，文件上有公章。”代持人平静地回答，“我们要求进入投票环节。”

　　林总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不同意，我看到他咬着嘴唇，显然，他在思考。

　　大约有两分钟，偌大的会议室死一样地沉寂。

　　“行，那咱们就拼拼看。”林总咬牙说道。

　　在VIE构架拆除之后，户外网就制定了严格的章程，该章程规定了需要进行投票表决的各类事项，以及投票分配。公司董事长裁撤和任命，属于需要投票表决的事项之一，而表决票数分配，是按照持有股权的比例进行分配的。

　　“林总，提醒一下您，最近公司股权有重大变化。”私募代持人说道。

　　“嗯？什么？”林总问。

　　“根据我这边的了解，公司好几位管理人员股权都做了转让处理。”私募代持人回应道。

　　“有这回事？马总、王总？”林总看着我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转让。”我老实回答。

　　“王总呢？”林总转头问技术部王总。

　　“有。”王总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剩下的几个副总同样低着头。

　　林总似乎明白了一切，不再继续深究。

　　作为一个执掌数百人公司的掌门人，作为半辈子在商海沉浮的商人，应该有这样的直觉——这样的事情，是有备而来。

　　“继续吧。”林总对私募机构派出人员说道。

　　“那就让公司法务来说吧。”私募机构人员说道。

　　自从户外网拆除VIE构架之后，公司的组织构架进行过多次重整，建立起了完善的治理体系。在这一体系下，事事都有章可循。

　　以今天这样的事情来说，一旦有股东提出撤换董事长，法务就会安排股东进行投票，超过三分之二，则罢免，否则，则留任。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公司股权分配出现重大变化，需要对股权进行确认，进而确定投票权。

　　在公司法务详细说明了罢□□程之后，此时，一直坐在私募机构代持人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我是杭州市伟卓科技公司的代表，我公司目前持有户外网公司10%的股权，这是股权转让书，请法务人员查验。”中年男人将厚厚一沓文件递给了公司法务。

　　“杭州市、伟卓，这样的代名词，显然是何伟在背后运作。”我在心中琢磨。

　　法务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股权转让书有效，杭州市伟卓科技有限公司目前持有户外网10%的股份。

　　而这家叫做“伟卓”的公司，显然是和私募机构站在一起的。

　　结果就是——林奇，也就是林总，被当场罢免总经理职位。

　　法务仪式性地宣布结果之后，这场本来以“上市动员”为主题的会议，草草收场。

　　走出会议室之后，我加快了步伐，我需要马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自己关在里面。

　　我感到非常地疲惫，无比地疲惫，而这股疲惫感不知道从何而来。

　　按理，我们成功了，事情正是按照我和何伟的计划、预设发展的。

　　第一步，拆除户外网VIE构架，引入私募机构，为公司国内上市打好基础，我们做到了；

　　第二步，在上市之前，实现对户外网公司的管理控制，如此，既可以收割上市红利，还能够确保上市之后，户外网的运营定力和方向，不会变更，实现老马的遗愿。我们同样做到了，将总经理林奇从头把交椅赶了下来，能够操控大部分的投票权；

　　第三步，就是推动户外网的国内上市，并且这一步已经出现曙光，创业板呼之欲出。

　　据说，成功会带来幸福的眩晕感，我的确感到眩晕，但却不是幸福的，而是压抑和压迫的。

　　我感到透不过来气。四周就是一个铁屋子，我越是努力，越是使劲，越是更快耗光屋内的氧气，进而导致窒息和晕厥。

　　“那种幸福的眩晕感，何伟应该有所体会吧？”瘫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的我，心中这样猜测。

　　“何伟，对，何伟。唉。”我口中喃喃低语。

　　“或许还是何伟评价得对，我有种高人一等的道德感，而商业最忌讳道德。”我想起曾经在闲谈的时候何伟对我的评价。

　　是了。

　　我想了一下，我的窒息源自对道德的背叛。两个来源，其一，我感到我背叛了林总，他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但是，我却参与策划了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其二，我感到我的卑鄙，我的作为，决然不是君子所为，决然称不上光明正大。但是，如果我提醒了林总，那我岂不是背叛了何伟？如果，我要与对手“正面刚”，失败的岂不是我们？我和何伟。

　　这样来来去去的思辨，让我感到很累，很疲惫。

　　就在那一瞬间，我思念李姐，李茗。

　　是的，是“思念”。

　　这是一个有点古老和死板的词汇，但是却精准表达了我的心绪。

　　我思念她。

　　我思念她的手，以及从手指间隙升腾出来的温热茶香；我思念她的眉毛，以及纤毫之中的一粒小痣；我思念她的唇，以及丰润唇上的细纹；我思念她唇下的脖颈，脖颈下雪白和柔软的胸脯，那里温热和香甜；我太过思念，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茶香、那样的温存。

　　“最近，我实在太忙了，我们两人正经说话和喝茶的机会也没有。”我心想。

　　我要去见她，此时此刻，马上。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找到手包，向门外走去。

　　“让我暂时离开这里吧，充斥着阴谋、背叛和斗争的这里吧。”推开门的时候我想。

　　“马总，出去吗？”是何伟的声音。

　　“是的，再见。”我头也没回地答道。

　　我不想给她留下任何可以攀谈和对话，乃至互相看见的机会。

　　现在，我要去见我心上思念的那个人，谁也阻拦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