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85、交易艺术2

　　某天，我早上来到公司，坐进办公室不超过三分钟，因为电脑正在启动，还显示着Windows的滚动条。

　　“李刚，你还管不管何伟，他妈的现在根本干的就不是人干的事。”王洁气冲冲地冲进来，矗立在我的面前，高大魁梧的身材如同一堵墙，以粗矿的男人嗓音、喘着粗气对我说。

　　我们三个人之前已经商定好了，在公司和公共场合，不要称呼原来的身份名字，而是称呼现在的身份名字，三个人当时也都同意了这一决定。所以，当王洁大喊着“李刚”冲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有点不快。

　　我没有回应王洁的质疑，默默从他身边走过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重新坐回办公椅。

　　“我不想说，恶心、下贱，你自己问她去？”王洁一屁股坐到会客沙发上，不再说话，只剩下怒气。

　　见他不说话，我也有点生气，“你自己跑过来找我，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又不说。”我在心中这样抱怨。但是，转脑子一想，“这不就是女人嘛，如果永远在一个频道上，总是能够如会谈般对话，也就没有女人这种物种了。”

　　我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王洁身边的沙发，和他并排坐在一起。

　　“到底什么事，生这么大气？”我轻柔地问。

　　“她睡男人！”王洁猛一转头，双目圆睁，大声对我吼道。

　　我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说实话，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有种隐隐的预感。

　　这种预感来自两个方面，其一，最近在与何伟的相处过程中，我觉得何伟女性化的倾向，越来越严重和真切，干脆这样说吧，何伟越来越女人了，言谈、举止、神态，我已经很难分清楚，那些是模仿，那些是身体惯性，我有这种感觉，但是我没有深究；其二，当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拉开玻璃隔断的幕帘，能够清楚看到外面大办公室发生的一切，何伟的办公位似乎颇受男同事的欢迎，有好几次，我看到何伟办公桌上放着的大捧的玫瑰，鲜艳欲滴。

　　从王洁口中，我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次从杭州市回到天津市之后，何伟就在酒店长租了两件房间，一间何何伟住，一间让王洁住，两间房间紧挨着。“大概是上周末，我回酒店，在门口碰到了公司技术部的王总，我和他打招呼，他有点躲避我；昨晚，我在电梯口又碰到咱们公司同事，名字我不知道，但就是我们公司的，认脸我还认识，我就觉得不太对；早上，我看到那个同事从她的房门出来。”王洁气鼓鼓地说。

　　“那就是了。”我心想，“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

　　“也难怪王洁生气，难道何伟不知道吗？她现在的身体是王洁的。拿别人的东西使用，还打声招呼，更何况使用别人的身体？”我心想，“但是，我要先安抚住王洁，我们仨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能出错，更何况现在公司股权收购的事情，正在关键期，更加不能出岔子。”

　　“这样吧，我先别生气，这件事情，我来处理，然后，我给你个答复。”我只能暂时先稳定王洁的情绪。

　　“你说这是什么事？要乱搞，我也会，谁怕谁啊？谁不会啊？”王洁赌气地说。

　　“我来处理，相信我，好吗？”我打断了王洁。

　　一番好言相劝和近乎哀求的话语，暂时平息了王洁的怒火，将他送出了办公室。

　　“唉，太他妈累了。”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我心中升起一股叹息。

　　我既叹息何伟的意志不够坚定，也叹息王洁不能顾全大局。

　　说实话，我突然就对他们产生了失望之情，极度的失望。

　　“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贪图那点快感呢？为什么还要为不公忿忿呢？”我心想。

　　但是，又一想，我难道不是如此吗？我与何伟也没什么不同啊？我还不是用着老马的身体，与李茗同床共枕，并心安理得。

　　表面上看来，我们一样，用着别人的身体。但是，请相信，请一定要相信，自从成为老马以来，我始终在“付出”而不是“索取”，对李茗，我怀虔诚，我之所以和她共枕，那是因为，我自认为，那是身为老马的责任；对工作，我怀着敬意，我从来没想过拿到大笔财富，然后去寻欢作乐，我之所以和何伟合谋、阴谋、阳谋，就是想完成老马的愿望和遗愿。

　　但是，何伟呢？

　　她似乎是在“索取”而不是“付出”，索取财富、索取快感，甚至不顾及是否对他人造成伤害，比如说王洁。

　　我坚定地认为，“我与何伟不同。”所以，我要找她，向她表明我的态度、观点，指出她的错误、歧途。

　　想到这里，我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何伟。

　　一推门，却撞上了一个人。来人大腹便便、满脸肥肉，一抬头，是技术部的王总，□□。

　　“怎么？马哥，要出去？”□□退了一步，问道。

　　我想起刚刚王洁向我提及的“技术部王总”，就是这个“技术部王总”，在酒店电梯碰到了王洁。“按照王洁的猜测，何伟和他应该睡过了。”我心中嘀咕。

　　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地生出一种厌恶，“恩，出去找下何伟。”我说。

　　说完，便头也不回了走开。

　　“那我在你办公室等你会儿。”□□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径直向何伟的办公室走去。

　　户外网运营部的办公区隔壁就是技术部办公区，一条过道将两个办公区相连，过道的两边，是若干小型办公室，用于会客、小型会议、团队活动等，而部门副总的办公室都处于办公区而不是过道，公司副总助理和副总都是共用一间办公室。按惯例，何伟应该是和我共用一间办公室，何伟刚入职的几天的确是这样，但是一周以后，行政部门突然通知我，专门调配了一间办公室给何伟使用，于是，何伟就搬到了过道的办公室，拥有了独立的办公空间。

　　我虽然觉得有点诡异，但是也乐见其成。

　　敲门，没有回应。“应该没在？”我心想。

　　拿出手机，我给何伟发了微信语音，“今天没上班么？”

　　站在门口等了几十秒，何伟没有回应，我拨打了语音，我有点生气，“毕竟这是公司啊，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

　　语音接通，“何伟，今天没来上班吗？”

　　“奥，李刚，不，马总，啥事？”何伟喃喃妮妮地问道。显然，她还在睡觉，是被电话吵醒得。

　　“今天没上班么？”我又问了一遍。

　　“奥，我，我忘记在OA里面请假了。今天请一天假。”何伟清醒了一点说。

　　“这样，那，那好吧。”我挂断了电话。

　　我只能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竟然还在等我。“看来他是真的有事情和我商量。”我心想。

　　“我以为你走了呢？怎么？有事？”我问。

　　“是有点事想找你商量。”□□说，“是这样的，不是股权那个事情嘛？我手上也有一点股权，就是之前我们公司内部进行过一次股权激励，那次分配的。现在，有个人，想要买？我拿不定注意，想先问问你。”

　　“是谁？”我应激地问道。

　　按照我与何伟的计划，在拆除VIE之后，下一步就是增加我们手中公司股权的比例，这样才能掌控公司管理，确保户外网不被过度商业化。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有人已经开始求购股权，就说明，我们有了一个对手、一个敌人。

　　“你也认识的啊，奥，不对，我也是刚认识的一个人。”□□言语闪烁，“我们先不管是谁，我就想让你帮我拿拿主意。”

　　我感到□□不可能将收购股权的人告诉我，我也不再继续追问，毕竟，我们还没有相熟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回应□□的问题。

　　“如果按照我们的计划，我应该给他否定的答案，避免他的股权被别人收购，这才符合我和何伟的既定计划；但是，这关系到□□的利益啊，如果他急需用钱，如果别人出价很高，我的建议，岂不是损人利己吗？”我心想。

　　“这种事情，我之前都在会议上说了啊，那点股权，都是咱们这些人奋斗来的，咱们也是996过来人，还是自己拿主意吧！亏了，也不怪别人，赚了，也是应得的。”我对□□说。

　　“那要是你呢？马哥，你手上可是咱们这拨人里面的大头吧？”□□穷追不舍，似乎就是要逼着我说个建议出来。

　　“我肯定是不卖。这不是钱的事情，我是真的当做一份事业。”这是我的内心话，我想也是老马的心里话。

　　“那我知道了，马哥，我们对待股权这个东西，看法貌似不一样，我觉得它就是钱，价高者得，一笔买卖而已，不过是啥时候交易的问题。”□□说道。

　　对于□□的观点，我没有反驳，也不会同意，只能苦笑，因为他说的没错，至少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正确的。

　　□□见我不再说话，知趣地站起来要走，我也站了起来，将他送到门口。

　　“对了，马哥，今天何伟没来吗？你这个助理真不错，功夫一流。”□□一手拉着门把手，斜着身子突然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我愕然。

　　一时竟然呆住了，连□□给我说“有空再聊聊”，我也没有任何回应。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功夫一流是什么意思，语气、眼神、断句、音调，自然地指向——男女之事。

　　再说，王洁那会儿已经和我提及过，□□不过是将不能公开的秘密，对我公开而已。但是，我脑中却一直在萦绕着“功夫一流”这四个字，以及，□□说着四个字时候，露出来的淫邪面部表情。

　　我感到恶心，就像王洁说的——恶心、下贱。

　　这令我窒息，我想要透透气。于是，我打开了窗户，从24层往下望去。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被一层灰色的薄云覆盖住了，连太阳的影子也看不到，只有从薄云中透出来的白光。

　　灰色的天空之下，是世间的芸芸众生。车辆在奔驰，有人在路边行走，几个年轻人骑着共享单车在等着过马路，建筑工地的高楼正在被一层层加高。红灯亮了，等着过马路的年轻人走上了斑马线。城市在运作，世间在运转，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人人都有小心思。

　　“为什么是□□，为什么何伟选择了□□？难道，那个想要买□□股份的人，就是？”我灵光一闪。

　　“难道，何伟敢用身体作为筹码？并且是用王洁的身体？”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难道，何伟他在用这种方式去换取股权？”我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

　　“难道，这也是交易的一种？”我自问我自己。

　　“说不定，她还真敢？她真敢这样去做！她真敢啊！”我心中大叫。

　　“她真敢啊！”我心中在呐喊。

　　看着窗外，我极度地失望，失望透顶。

　　甚至，恨不得立马死去，从这里跳下去，死去。

　　我真不想看到这样一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