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81、这是李茗

　　我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将车停下，拿出手机给何伟发微信。

　　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是一家连锁快捷宾馆，橘红色的发光字牌在夜空中非常醒目。

　　“我到了，在门口等你们。”我给何伟发了语音消息。

　　“我去喊王洁，你再等会。”何伟回复。

　　在下班的时候，我已经给李茗去了电话，问她几点关店，李茗说可能要晚一会，有一批茶叶需要打包。我说“那刚好，我有两个朋友待会可能要去坐一会”。

　　李茗说会一直等我。

　　“还不太确定，我再给你说吧，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去。”我说。

　　其实，说心里话，我不太愿意带何伟和王洁去见李茗，特别是王洁。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其一，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何我会成为老马？为何王洁会成为何伟？何伟会成为王洁？这一切发生的密码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一切。但是，这一切却是真切的。并且，是我以及我们无法去改变、去逆转的现实。但是，这样的现实很不真实啊？如同是小说中的情节，如同是某个科幻电影的情节。我已经尽力在避免这样的“幻境”影响真实的别人，比如李茗；

　　其二，我很难说明白对王洁的感觉，当她是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女人的时候，我对她的感情就很复杂，糅杂着亲情和爱情吧，但是又没有单一的亲情或者爱情那么纯粹。说亲情吧，我对她有欲望，说爱情吧，我对她有怜悯和保护。所以，我不太愿意让她与另一个人和我有瓜葛的女人见面。会伤害她吗？她会愤怒吗？我不知道。

　　我怔怔地这样想着，突然有人在敲我侧面的窗户玻璃。

　　我打开车门，是何伟。

　　“王洁呢？”我问。

　　“那不是？”何伟说道，又侧了侧身。

　　我看到王洁正缓缓走来。

　　“那我去取车。”何伟说，“你们等我一下。”

　　何伟转身去停车场，我将车门推开的更大了一些，对王洁喊道：“上车啊。”

　　王洁一怔，反而停住了，望着何伟离开的方向。

　　“那啥，我还是坐何伟的车吧。”王洁说。

　　我顿时呆住了，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或者去做什么动作，我歪斜推开车门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

　　“现在，我与王洁，我们间隔的距离不超过五米，但是，我们的心，中间却有条银河，冰冻的银河。”这句话在我心中不断地盘旋、回放，一遍又一遍，直到何伟的车开车，王洁从我眼前离开。

　　在过去这几分钟，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似乎走遍了无数个星河。

　　何伟的汽车从我侧面开过，没忘了摁了两声喇叭，我这才反应过来，费力地伸手将车门拉上。

　　我开车在前，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何伟的奔驰车跟在后面。

　　约莫十来分钟，我将车子开进一处商场的停车场，奔驰车紧随其后。

　　停好车，我们仨走进电梯，三人都默默无言，十分尴尬。

　　“想吃什么？我请客？”我靠近王洁，轻声问道。

　　“恩……烤肉怎样？”王洁有了兴致。

　　“可以啊，那就韩国烤肉。可以吗？”我询问何伟。

　　“我都行。”何伟答。

　　“吃肉容易胖啊，你小心把王洁给吃胖了。”我调侃道。不过，我立马意识到这句话的错误和伤害。

　　这句话一瞬间将我们三人从虚幻之中拉回了现实，这个现实就是——何伟占据着王洁的身体，王洁“穿”着何伟的躯壳，而我，则是老马。

　　我去看王洁，王洁脸色煞白，面有怒色，而何伟，脸上也闪过一丝羞愧。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再言语，只希望电梯快点到达，以打破无言的尴尬。

　　电梯在五楼停下，我们走进一家韩国烤肉店，找到两排靠窗的卡座坐下。

　　“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样？”刚坐下，还没开始点单，何伟迫不及待地问。

　　“那你点吧。”我将手中的菜单递给王洁。

　　“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资金没问题的话，可以试试。”我不急不躁地告诉何伟。

　　就这样一句在我看来很随意的话，激起了何伟莫大的激情。

　　随着烤盘变热，烤肉上桌，一片片的五花肉被铺设在烤肉纸上，红白相间，十分好看，不一会，它们便卷缩起来，向外冒着油泡，并滋滋作响，还升起缕缕白色的油烟。何伟和厂花坐在我的对面，透过白色烟雾，我看到何伟的嘴开开合合，开合之间，蹦出大量的词汇，如谈判、寻找风投、出国、办理通行证、注销等等。间隙，我们缕缕举杯，冰凉的啤酒从喉管流下，从胃部反涌起阵阵寒意。迷离之间，我转头去看王洁，她正夹起好几片五花肉，转动筷子，将它们在筷子上缠绕成一团，一股脑塞入口中。

　　我似乎又看到了凶光，如野狼一般的凶光，从何伟的眼中射出。我似乎又看到了怒火，正在不断燃烧的怒火，从王洁的食欲中溢出和喷射。

　　我感到莫名的可怕和失控的无奈。

　　“吃完饭，我们要去喝茶？去你老婆那里？”何伟突然转换话题。

　　“你老婆？刚哥，我也想去见见？看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厂花马上接过话茬。

　　“行吧。”我很不情愿地应道。

　　吃完饭，我结了账。我们仨，从商场走出。

　　现在正是盛夏，北方盛夏的夜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虽然上空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那种空洞，特别地高远和辽阔。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吧，竟然能够让人生出悲壮之情来。

　　我和何伟喝了酒，王洁滴酒未沾，但是吃了很多烤肉。何伟走在前面，稳稳当当，何洁搀扶着我，我微醺。

　　“你去吧。”看着何伟走向他的车，我用力推开了王洁。

　　“不用，我开你的车。”王洁对我说。

　　“不用，我找代驾。”我嘟噜着，并再次推开王洁。

　　我掏出手机，给代驾打了电话。

　　“王洁，你来开车。”何伟从汽车玻璃往外喊叫。

　　“你走开。”我提高了音量，再次推开王洁，向自己的车走去。

　　我微醺但脑子清醒。因为我能够清楚告诉代驾我所处的位置，并且清楚地看着王洁委屈的面容。

　　不大功夫，代驾赶来，我将汽车钥匙递给他，告诉他目的地是天津市茶城。代驾开着我的车在前引路，王洁开着何伟的车，紧紧跟随。约莫半个小时，我们仨来到了天津市茶城。

　　“你老婆的店在这里面？”一下车，何伟马上追问。

　　“是啊，二楼。”我说，并在前带路。

　　我们步行进入茶城的入口，两旁是一排排的茶叶门店，均是小头小脸。往里走百米左右，横摆着一道木质楼梯，沿着楼梯而上，就是茶城二楼，同样是一间间的仿古木屋。我在一家挂着“品茗茶行”的店门前停下，转头望着缓缓过来的何伟和王洁。

　　“这就是你老婆的店？”何伟一脸问号。

　　“是啊，怎么啦？”我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何伟喃喃低语。

　　我有点诧异何伟的反应，似乎，他对这个地方充满着很多疑惑。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呢？彼时，我没有细想，也可能酒精的作用不容我细想。

　　店里面亮着灯，我想着李茗应该还在，便伸手推开了玻璃推拉门。

　　“你来了？”灯下的李茗抬起头来，她应该正在打包茶叶，脚下堆放着包装袋和以及包好的茶包。

　　“进来啊。”我走进店内，然后招呼何伟和王洁。

　　“这是李茗。”等何伟和王洁走进店内，我介绍说。

　　李茗本来是快步向我走来的，在看到走进店内的何伟和王洁之后，似乎怔住了，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我，询问李茗。

　　“欢迎啊，快坐。”李茗没有回答我，恢复了自然的神态，向他们两人说道。

　　一张宽大的矩形茶桌，一面靠着墙，三面被我们四人占据。

　　李茗坐在东边，开始添水、泡茶、洗茶、沏茶、倒茶，白色的热气很快就冒了起来，茶香四溢开来。我坐在南面，独占一边，也不言语，痴痴地看着李茗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一个君王，审视着台下舞女的舞姿。何伟和王洁坐在西面，分座两张太师椅，两个小巧的紫砂杯很快放在了他们面前，里面的茶水盈盈漾漾，还抖动着几圈波纹。

　　“请喝茶。”李茗说。

　　我们仨伸出手来，端起紫砂杯，将其缓缓送到嘴边。

　　彼时彼刻，我们似乎成为了幼儿园最为听话的小朋友，对李茗的话，唯命是从，而李茗，自然就是幼儿园最有权威的老师。

　　紫砂杯壁碰到唇边，略烫，这反而激起口津，一抬手，张口抿嘴，一股暖流进入口中，缓缓而下，像一条小溪，奔向大河，在喉咙处遇一隘口，喉结一缩，跳了过去，如瀑布般奔流而下。

　　彼时彼刻，这个世界突然就和平了。

　　猜忌、怨恨、憎恶、雄心、妒忌、嫌恶、不公、悔恨，似乎都消失了，无影无踪了。

　　周遭，是安静、沉稳、可爱、自然和温暖。

　　彼时彼刻，我们仨，都处于这个和平的世界。

　　这是一直以来，我们仨，难得的和平共处一刻。

　　我沉醉其中。

　　彼时，我不知道的是——这也是我们仨，唯一的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和平共处。

　　暴风骤雨，正在酝酿。

　　北方夏夜的风雨，总是异常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