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80、野蛮之人

　　何伟和王洁第二天如约来到了天津市，开着一辆奔驰轿车，闪闪发亮。

　　我是在户外网公司楼下看到他们的。

　　何伟先从车门走了下来，穿了一身的品牌运动服装，大大的裤腿和宽松的上衣，头发重新染过，从鹅黄色变成了黑色，齐肩，脸蛋干净，面露喜色，脚上穿了一双粉色的潮鞋。我很疑心，张弛现在的装扮和衣着，来自王洁的建议。

　　“王洁呢？”走到车前，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在后座。”何伟说。

　　我拉开后门，看到了王洁。寸头，一身男士休闲服饰，休闲裤和夹克衫，同样穿着一双潮鞋，不过是蓝白色。

　　“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我将半个身体伸进车厢，关切地询问。

　　“没事，一切顺利。”王洁也不抬头，低头看着手机，“让开点，让我出去。”

　　我突然就很失落，强压内心汹涌，脸上若无其事。

　　等何伟停好车，我带着他们，去往我的办公室。我走在前面，何伟紧随其后，我转头去看王洁，王洁拖拖拉拉地跟着。

　　“王洁似乎在刻意回避我。”走进电梯的时候，我心中揣测。

　　到了公司的办公室，王洁二话不说地坐到我的办公椅上。“你的椅子还挺舒服，刚哥，你过得挺滋润啊。”王洁说。

　　我听出来王洁话语间的讥讽之意，但是我不打算反驳，也不去理会。

　　“要不你去外面，我刚看到那里有休闲区，你去那里坐坐，我和李刚说点事？”何伟对王洁说。

　　“切，我也不想听。”王洁在耍任性，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椅子说了句“不稀罕”。

　　我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赶紧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

　　王洁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那边有咖啡机，你自己冲咖啡。”我在王洁身后喊道。

　　我真是又好气又想笑又无奈。

　　“真是谢谢你，这几天照顾她。”我关了门，转头对何伟说道。

　　“没事，其实王洁有时候挺可爱的。”何伟说，“李刚，你坐过来，我们说正事。”

　　我不知道何伟要和我说什么正事，但是何伟一脸严肃，我只能在他身边坐好。

　　何伟一个多小时的滔滔不绝，在我往一次性纸杯中续了三次水之后，我基本上明白了何伟的想法。

　　简言之，何伟想要成为“门口的野蛮人”。

　　“门口的野蛮人”，是资本市场或者证券市场对一类投资行为的“别称”。如果一个在公开市场上市的公司，股权较为分散且不限售，而管理层占据股份比例又比较低，外部资金通过在公开市场购买的方式，获得该公司一定比例的股份，堂而皇之成为公司较大股东，便拥有公司管理的投票权，可以对公司的管理层进行改组。如此，以较小的资本代价，实控一家公司。这样的行为，被财经杂志、财经媒体冠以“门口的野蛮人”。

　　何伟就想要成为“门口的野蛮人”，准确地说，成为户外网这家公司“门口的野蛮人”。

　　“我看了你们公司的股份分布，你有8%，你们几个副总加起来是32%，你们合起来就有40%，你们老总有40%，几个外部股东20%。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可以将海外公司注销掉，一来可以拆掉VIE构架，满足国内上市要求，二来，还能够掌控你们公司管理权。”何伟说得眉飞色舞。

　　“奥。”我淡淡地回应。

　　我听懂了，但是我不感兴趣，更觉得不靠谱。“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这不是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说说就能做到的。”我给何伟泼冷水。

　　我之所以给何伟泼冷水，一是觉得很困难，再者，我心中有抵触情绪。“老马在日记中说了，反对户外网上市，现在我变成老马，我希望完成他的愿望。”我心想。

　　“你担心什么？”何伟直愣愣地问我。

　　“我，我，我只是觉得有困难？”我被何伟问得很被动，盯着木地板说道。

　　“哪里有困难？自从你昨天给我说，我仔仔细细看了你们公司的资料，也想了整整一天。”何伟说道。

　　我一抬头，看到何伟死盯着我。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夹杂着的凶光和怒火，像饿狼一样的凶光以及出现了火苗的怒火。这样的眼神是何洁这样脸上，从来不曾有的，我也从来未曾看到过得。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有限，这需要很多钱，按照目前我们公司2亿元的估值，至少需要6000万元以上。”我坦诚地对何伟说。

　　“资金我可以想办法，我现在需要你的表态。”何伟似乎是在等着我。

　　何伟的这句话和快速的反应，让我有点吃惊。我没想到何伟竟然真的想到“缺少资金”这个问题。

　　我又联想到何伟如此匆忙地从杭州市赶来，我似乎明白了——何伟真的打算做一个“门口的野蛮人”，而不是只是想想。现在，他需要的是——一个如他一样的“野蛮人”，和他一起，站在别人家的“门口”。而这个人，他选定了我。

　　“这样吧，让我先想想，可以吗？这个事情，也不是着急的事情。”我劝何伟。

　　“当然着急了，这种机会，可能转瞬即逝。”何伟对我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

　　“好了，好了，我明天答复你，给我一个晚上，行吧？”我央求道。

　　何伟转过头去，我看到他脸颊的青筋，他分明在咬牙关。“好，就给一个晚上，明天9点之前，你必须答复我。就说这件事情，你想不想干？”何伟说道。

　　“好。明天9点前，我给你答复。”我最后说。

　　完了，我们一起去找王洁。

　　户外网的办公室占据了整整一层的空间，面积有七八百平方米的样子，由三个大办公室组成，分别是运营部、研发部和市场部，三个办公室由过道连接，而过道两边则分布着若干小型办公室，是副总级别和部长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外面，就是运营部市场办公室，办公室四四方方，每一个角落，分别设置了休闲区、运动区、餐饮区和接待区。

　　我们在休闲区角落的沙发上找到了王洁。

　　王洁躺在沙发上，枉顾周围敲击键盘的啪啪声，头枕着沙发扶手，半个身体斜躺在沙发上，两条腿耷拉着，垂在地板上。看到这样的王洁，我略有恍惚，脑中不自觉地跳出“厂花躺在汽车后排睡觉”的情景，何其相似的身态和姿势。但是，如今，人非人、物非物、情非情。

　　这实在是令人悲伤。

　　“王洁、王洁，我们走了。”何伟走过去开始推王洁。

　　“嗯？”王洁似乎还在睡梦中，“哪里？”

　　我于心不忍，“你们是不是开车来的？要么，你们先找个酒店住下休息？”

　　“是的，就是因为想要和你商量那个事情，所以急着就来了，比较赶。”何伟一边拉扯王洁一边回应。

　　“这样吧，你们先找个酒店住下，然后把地址告诉我，我还有几个小时下班，下班之后去找你们，我们再一起吃饭吧。”我向何伟建议。

　　“也行。”何伟说，转头继续拉扯王洁，强行将王洁从睡梦中唤醒。

　　我突然生出一种厌恶：对何伟的厌恶。虽然他现在身为女性，但是从他拉扯王洁的动作，野蛮而粗暴，动作幅度又大，的确像是一个野蛮人，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野蛮人”。固然，他拥有漂亮的脸蛋和凸凹的身材，但是，他的内心，似乎一点也不柔软，坚硬如石。

　　这样的何伟，让我厌恶。

　　王洁终于清醒过来，睡眼惺忪，一脸茫然。

　　“要不要我倒杯咖啡给你？”我心中很是怜惜。

　　“不用。”王洁突然就强硬起来。

　　“不用了吧，我们回酒店休息。”何伟跟着说。

　　“那好吧。”我附和道。

　　我将何伟和王洁送到电梯口，目视着他们一前一后站立着，王洁似乎在躲避我的眼神，侧着头，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我重新回到我的办公室，将自己扔进宽厚的办公椅。

　　我感到疲惫，但是不知道这种疲惫感从何而来。

　　我闭上双眼，向后靠去。“你得继续。”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是啊，我要继续。继续往前走，不管会遭遇什么，不管会遇到怎样的挑战。”我回应脑中那个声音。

　　我再一次回想和思考与何伟的谈话。

　　何伟的计划，并非是无稽之谈，是经过一番思考而制定的。

　　首先，这一计划有两个基础支撑。其一，户外网的确是一家容易被资本狙击的公司，其拥有被狙击的特点。股权方面，这家公司的股权较为分散，并且公司老总并不掌握绝对的控制权，只拥有三分之一的股权，而三分之二的股份为外资和管理层所掌控，这就给获得公司管理权提供了可能。其二，户外网的确有上市的计划和安排，而上市又存在不确定性，特别是VIE构架，是最大的上市障碍。上市的不确定性为收购股份提供了良机，如果确定上市或者确定不上市，股东出售股份的意愿就很小，上市可获利，不售出；不上市可待价而沽或者拥有公司话语权，同样不售出。

　　其次，如果真如何伟计划，我们可以掌控户外网的管理权，这样可以避免户外网过度的商业化，也符合老马的心愿。因为老马的心愿是想给户外爱好者在互联网留下一处清净之地，这其实与是否上市无关，而是与公司管理有关。如果能够掌控公司管理权，是否上市，并不影响户外网的运营理念和方向，也不会改变户外网的底线和老马的初衷。

　　我闭着双眼，一遍遍地想着“户外网上市”这件事情，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脑中细细“演算”了一遍。

　　天平在不断倾斜，“何伟计划”的重量在不断加重。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我办公室外面，开始闹哄哄，我从玻璃隔断的磨砂贴纸缝隙之间望去，员工们纷纷站了起来，或是收拾包包，或是穿上外套，关闭显示器，将座椅推进办公桌下方，陆陆续续开始离开。我也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要去找何伟，告诉何伟——你的计划可以尝试，我愿意帮你。

　　我要带王洁去吃一顿大餐，给她点很多好吃的，我买单。

　　可能的话，说不定，吃完饭，我们还可以去李茗那里喝杯茶。

　　如果要去喝茶，我要给李茗去个电话。

　　太多的事情，等待着我。

　　“这，或许，就是俗世的快乐吧。”和一群员工挤进电梯的时候，看着他们脸上的喜悦和欢快，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