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8、似花非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厂花就隐约觉得追求快乐，不再是人生的要义，只能算作人生的点缀、甜点，不会也不可能是人生的主要目标和主食。

　　所以，虽然对张弛很是担心，但是看到张弛的时候，厂花不是高兴和喜悦，而只是欣慰。“没事就好”，厂花心想。

　　张弛是在快下班的时候，出现在工厂办公室的，而当时厂花正在做一张表单，十分专注。因为她已经给张弛留言，让他回家休息，不用到工厂来接自己，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但是，张弛还是出现了。这让厂花有一丝意外和感动。

　　今天的厂花，穿了一身的运动装，黑色的绒布运动裤和白色的运动外套，还绑了头发，扎了一个马尾，非常的养眼。张弛远远就看到了厂花的座位，轻轻走到她身后，将手放在厂花的肩膀上，厂花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良久。

　　“不是说不让你来。”厂花带着娇嗔的语气。

　　“没事，我过来看看。”张弛言语柔软，当从门外看到厂花的时候，过去两天的阴郁，在张弛的脸上一扫而光。

　　“我马上就好，然后我们就走。”厂花赶紧说道。

　　张弛没有答话，就这样站在厂花身后，一点也不想动。此时，他很想抱着她，紧紧地搂着她，去闻她头发的香味和身上的气息，但是他不能，因为这里是办公室，还有好几个同事都在电脑前忙碌。

　　厂花迅速保存了表格，关了电脑，站了起来。此时，一双手才从她的肩头取走。这时，厂花才意识到自从张弛进来之后，他的手一直放在自己肩膀上，这是他认识张弛之后，从来未有过的情况。

　　当张弛和厂花坐进车里，工厂下班的铃声响起。张弛一踩油门，车子迅速地向工厂大门开出去，奔向他们的爱巢和小窝。傍晚的夏风从车窗灌进来，很是宜人。

　　一个少年的“猴急”与一个中年人的“猴急”是不一样的。年少的时候，那种着急，是身体的，着急中带着忐忑，忐忑下不免慌乱，慌乱中难免犯错和尴尬，少年的人，多么着急拿下、拿到和拥有。而中年人的“猴急”，则是心理的，他们某一时刻，迫切需要一个女生安慰，迫切需要一个地方暂歇，迫切需要将自己扔到一个安全和不焦虑的所在。

　　对张弛而言，此时此刻，那个地方就是厂花。

　　所以，当厂花打开房门之后，张弛就大力地抱住了她。厂花略有错愕，后退了几步，房子很小，厂花顺势倒在床上，张弛随即便压了上来。嘴巴在厂花雪白的勃颈上啄来啄去，运动服的拉链被拉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紧身半透明T恤，被迅速从下摆处掀起来。厂花本想着就这样吧，纵容着张弛的肆无忌惮。但是，厂花是略有洁癖的，一身的臭汗和张弛湿热的大手，让厂花很不舒服。她终究推开了张弛，让他去洗澡。张弛还想执拗一番，看厂花语气坚定，终于放手。

　　厂花站了起来，将挎包挂好，拉上了拉链，将水壶灌满水，准备烧水。张弛很不情愿地走进浴室，临走的时候，在厂花的屁股上，使劲地拍了一巴掌。

　　今天张弛洗的特别仔细，头发、腋窝、腿弯，用厂花玫瑰味的沐浴露细细地搓了一遍。洗完出来，换上睡衣的张弛，很是舒坦，小小的茶几上，厂花已经泡上了一杯茶，冒着热气，茶叶上下翻腾着。张弛坐在床边押着茶水，这才发现，这个房子，与自己走的时候，似乎有很大的不同。颜色素雅的床单和被罩，很是居家；浅粉色的地毯，踩在脚下，非常舒适；阳台还有一两杯绿色的植物，虽然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然后再回想一下刚才的浴室和看了一眼小小的厨房，似乎都比自己走的时候，洁净了许多、多了一些物件，张弛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离开了的这两天，厂花在这个屋子里面很费了一番心思，花了很大的力气。想到这些，张弛竟莫名地可怜这个女孩起来。

　　可怜中又带着自责。

　　当张弛正在心里骂自己混账的时候，一如前日，厂花从浴室走了出来，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遮挡。

　　在学生年代，张弛就痴迷于西方女性肖像油画，在他少年的梦中，无数次闯进那些女性的世界，或是森林、或是浴室、或是温泉、或是闺房，至今，张弛依然记得几副著名油画的名字，例如《泉》，一名少女将一个水罐举国头顶，让水顺流而下；还例如《芙琳达》，一群女孩准备到溪水中洗浴，有的半漏香肩，有的试探着溪水温度，都披散着长发。那些西方油画中的西方女性，美则美矣，但总是给人一种油腻感。

　　而眼前的厂花，与那些西方女性相比，微黄色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青春的脸蛋，似乎还挂着一两滴水珠；脖颈以下，如同月光，即便鬼斧神工，也难有这样的作品。

　　张弛一动也不动，眼神呆滞但是内心翻涌、纠结。不是张弛不想动，而是他动不了。被什么禁锢了。

　　时间似乎被凝固住了，过去了很长时间，一天或者一个世纪；时间似乎被加速了，只过去了一瞬，眨眨眼或者闪过一个念头。

　　张弛终于从靠椅上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将厂花拥入怀中。

　　从下班的时候看到张弛的那一眼开始，这一声音就没有停止过。

　　所以，厂花在浴室洗完澡，裹上了浴袍，又将浴袍拿下，放在浴室，径直走了出来。

　　所以，厂花□□地站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将自己审视、观察。不用着急，我不会动。厂花告诉自己。

　　夜幕已经降临，窗外车声渐稀。可爱的人啊，这夏夜，属于你们。

　　厂花先是一惊，迅速就明白过来。也不去问，也不去动，任由胸口被泪水染得的冰凉，谁说男人不能哭呢？男人之哭，更复杂、更悲恸、更撼动人心。

　　今晚，我属于你。

　　你可游戏，亦可休息。

　　张弛睡去，而厂花却久久无法入眠。一如昨夜的张弛。思绪万千，杂乱无章。

　　厂花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不同的是，彼时，自己将眼泪抹在他的胸膛。

　　那似乎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自己还上高三。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厂花调动了好多脑细胞，才想起了张欢这个名字。

　　张欢和厂花分属于两个班级，一个是快班，那个班上的都是学霸；一个是慢班，也就是厂花班级，一清水的学渣，即便是班级的前茅，还是快班的学渣。

　　张欢，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充满欢快。在厂花看来，他没有不欢快的理由。那些数学公式，对他而言，如同长在他身体上一样，随时调用和放在一旁，但是对厂花而言，则是天上太阳，你最多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是却不敢直视，更加不要说去碰触、了解、使用了。

　　张欢的那种无拘无束和欢快活泼，吸引了厂花，厂花羡慕张欢拥有的东西。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厂花父母正在闹矛盾，那种欢乐，渐渐离开了厂花。厂花想要从张欢那里重拾那些。

　　所以，厂花拒绝了班里面好几个男生的情书和示爱，那些男生总是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厂花还无视班级里面好几个女生对自己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嘲笑，显然，如果仅仅从学业上看，厂花就是那只癞蛤蟆。

　　一旦认定的事情，厂花虽然会踌躇，但是总是会去尝试和执行。

　　对张欢，厂花也是如此。她下课站在张欢班的窗口，明目张胆地看他；她给他买零食，偷偷塞在他的抽屉，不管他是否喜欢吃；她终于要到了他的电话号码，给他发了短信，写了情书，并且毫不犹豫地发送出去、塞给他。

　　张欢同意了。我们不会去揣摩少男少女们做出决定的初衷和因素，那些因素往往很复杂，摸索不透。厂花也不愿意去琢磨，反正他同意了。并且，那个男生还非常大胆。至少，比厂花设想的大胆。

　　在很短的时间内，厂花没了自己的初吻。

　　通常，女人都比男人早熟。同样，女生也比男生早熟。

　　早熟的体现之一是：男人认为重要和珍视的东西，在女生那里，似乎不那么重要，比如说所谓的“三初”，初次拉手、初次接吻、初次；其实，女生的认识，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真实和原貌，异性的手心并不总是温度适中，根本没有什么甜蜜素，当然也不香甜；不过是荷尔蒙的作用罢了，人人皆有，并没有多大差异，这些，女人比男人、女生比男生，更早认识到，认识的也更透彻。

　　厂花和张欢很快便面临分手，因为学业的差异。一个轻松考进985，如同玩一样；一个甚至连上专科都不够，只能在父亲的操办下，收到了同省临近市一所旅游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个夏天，一如今夜。不同的是，彼时，张欢一脸疑惑，而后变为抱怨和责骂。而此时，厂花安安静静，深怕惊动和吵醒张弛。

　　分手很快就来到了，这在厂花的预料之中。理由可以找出很多，异地、有人追求、花花世界。理由其实只有一个——他不如你想象中那样爱你。

　　离开了济阳，在上大学期间。厂花不会再去追求别人了，但是却不拒绝别人的追求。当然，厂花也不是来者不拒，而是学会了挑选。厂花的挑选与别人不同，宿舍的漂亮女生，将身份、贫富、打扮、举止、帅矬作为挑选的标准。而厂花答应和应允的，是因为厂花在他们身上发现了闪光。

　　那些闪光点包括善良、体贴、男子气概、两肋插刀、阴郁、热衷旅游、喜欢运动等等，唯独没有学业优秀。要知道，厂花答应的男生，是那些。

　　那些——是数字大于五的代词。

　　从那些男生身上，厂花学会了三点。

　　一是真心。对于每一个男生或者男人，厂花都是付出真心的，不管对方是否真心。即便是那些贪恋美色和身体的男生，也应该是真心贪恋，而不是将她视为工具和玩物。

　　二是边界。当你和一个男人相处，他仅仅是你的男友，而不是你的私物。你仅仅和他是男友关系，而不是父母、亲戚、亲人关系。厂花非常明白，也很会界定这样的边界。

　　三是坚韧。相处的男人多了，总是会失望、失联、失去、失恋。可以伤心，但是不能伤情；可以堕胎，但是不能堕落；可以自悲，但是不能自残；可以流泪，但是不能留恋不前。

　　综上，当你们认为厂花是一朵好看的诱人的花的时候，当你们认为她是一个花瓶的时候，当你们认为她花心的时候，当你们认为她沉迷于花花世界的时候，我却觉得：她不是一朵花，她更像一棵草。

　　独自生在角落，任风吹，任雨打，我长我的，你们玩你们的。

　　我不羡慕你，你也别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