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7、人来人往

　　昨晚不知道是几点睡着了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是女儿敲门把张弛叫醒的，更准确地说，是吵醒的。

　　张弛开了门，女儿和妈妈已经坐在餐桌前吃起了早点。张弛麻利地洗漱完也坐在餐桌前。

　　早点是豆浆和油条，女儿和妈妈讨论着定的酒店、菜肴以及该穿什么衣服。张弛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前面坐着的两个女人，似乎与自己很陌生。张弛赶紧将自己饭碗里面的豆浆喝完，然后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今天，张弛有两件事。

　　一件是参加女儿的订婚宴，与所谓的亲家吃一顿饭，双方算是正式见上一次面，女儿也算交代了一半出去。这件事情，老婆孩子都已经安排妥当，自己只需出席，说一点场面话，如女儿脾气不好，希望对方多多照顾和包涵之类的。

　　另一件事是刚刚起床敲定的。张弛在天津市集团总部的时候，手下有一个员工，张弛亲自面试招进来的，小伙子是软件工程专业毕业，但不是技术宅和书呆子，肯学有朝气，一方面张弛大力栽培，主要还是靠小伙自己用功，短短几年，现在已经是集团办公室副主任，深得董事长信任，张弛脸上也有光。小伙子名字叫做何伟，在集团也待有六七年了，想要出去闯闯，刚好集团公司有意投资一个互联网创业项目，何伟自告奋勇，集团公司领导也对其寄予厚望。今天就出发，刚好张弛也在天津市，便约张弛出去吃饭，一是叙旧，二是饯行。

　　张弛一家人12点出门，张弛开车，女儿和妻子坐在后排。

　　订婚宴是在距家不远的一个饭店，车子拐了两个红绿灯就到了，远远就看到酒店门口的充气拱门，上面挂着红色条幅，上面写着女儿与男朋友的名字，张弛虽然觉得有点招摇，但是也只能作罢，因为充气拱门下已经站着一排人，是“准亲家”无疑。

　　张弛将车子停到停车场，一个男人已经走到车门外，张弛下车与其握手、寒暄，然后被引导到一个宽敞的包厢。

　　这是张弛的建议。之前，张弛的妻子说男方准备办宴席，当时张弛就觉得太招摇，又不是结婚，双方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先认识一下就好。

　　双方落座，张弛觉得与其它自己曾经参加过的饭局区别不大，无非是客气、寒暄、敬酒、倒茶、上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无关痛痒。作为一个父亲，张弛暗暗地对女儿的男友观察的一番，看他怎么说话和倒酒，怎么打滑和说笑。

　　结论是——张弛的评价不高，与之前的评价吻合。在此之前，这个男孩来过家里一两次，当时，张弛就心中有了结论。从商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家庭观念淡漠，虽然从小不缺钱，但是也没有成为浪子，中规中矩吧。

　　显然，张弛在以自己作为参考物，评价自己的女婿。张弛自认为，虽然耗费半生没有干出什么大业绩，但是，自己从来、一天也没有放弃过为自我奋斗的心情，或者说雄心吧！按照这一标准，这个孩子差远了。

　　张弛心里想。

　　这个在亲家看来“过意不去”的订婚宴，傍晚的时候结束。两家人又是在停车场告别，不过是迎接仪式的重演罢了。

　　张弛喝了酒，不能开车，让妻子开车载女儿回家。张弛要赶赴下一个饭局。

　　与何伟的饭局约在了这个城市的万达广场，是一个韩国烤肉餐厅。

　　远远看到张弛走过来，“张哥”，何伟喊道。

　　“伟哥啊，好久不见。”张弛赶忙加快了步伐。“伟哥”是何伟的外号，不知道是谁起的，反正是喊开来了，何伟也不在乎，反而颇受公司女员工欢迎。

　　不过，这一外号，与何伟也颇为相符。

　　伟哥和张弛紧紧拥抱了一下，然后在一个雅座上做了下来，闲聊几句之后，伟哥开始喊服务员点菜，张弛也不拦着，任由伟哥操持。这也是他们两个人曾经在一起共事的状态。

　　比起刚才在酒店吃的传统天津菜，张弛其实更喜欢现在的氛围和味道。铁板被烤的炙热，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上面滋滋作响，两人时不时地地碰一下杯、灌一口冰凉的啤酒。

　　两人窝在角落，聊了大半个小时。张弛对伟哥离开公司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对这个年轻人又增加了一份佩服。他更在暗暗比较，如果是自己，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逃离舒服地带、进入未知区域的勇气。

　　伟哥在集团公司总经办担任副主任一职已经有三年时间了，上升空间几乎被卡死。总经办主任是集团老总的同学战友和同事，真可谓是一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爬过墙的人，伟哥无可能将其取而代之。再者，在一个岗位上干了三年，熟门熟路，已经没有任何挑战性。伟哥，于是便产生了离开，重新做一番事业的打算，并暗暗寻找机会。

　　集团公司是一家从事起重机、汽车零配件生产的企业，旗下拥有五家工厂，分布在天津、海南、山东、甘肃等地，此类企业对资金需求颇大，当然，资产也十分雄厚。由于互联网金融时下正盛，集团公司有意设立一家互金公司，地点选定在杭州市，但是需要一个敢于创业的领导，并且明确要有相关的经验和能力。

　　何伟很快出现在董事长眼中，经济学专业，与互联网金融靠边；管理经验丰富，总经办几乎都是他在担纲；职位也不低，外派管理一家公司，刚好合适；人也可靠，有干劲但是不鲁莽；还年轻。综合如上几条，董事长找何伟谈了话，这恰好合了于伟的意，双方一拍即合。

　　“公司的手续，我已经办妥了，本来昨天要去杭州市的，听说你回来了，想和你见一面。”伟哥对张弛说。

　　听闻此言，张弛立马伤感起来。虽说，杭州市和天津市也不远，但是，往后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了。

　　情感上来，难免借酒浇愁，两人又点了啤酒和烤肉，边吃边喝边聊，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走出万达，偌大一个广场，只有寥寥几个人。伟哥和张弛互相搀扶着，在夏夜，在街边，向远远驶来的出租车招手。

　　第二天，周一。张弛猛然醒来。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怎么打的车，怎么和出租车司机攀谈，怎么回的家，怎么上的床，睡的觉，脱得鞋，都不得记得了。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出租车上和厂花打了电话，然后又把手机递给了司机。

　　张弛费劲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没电了，也开不了机，张弛随它去了，来到客厅，妻子正在擦拭茶几。

　　“醒来了，昨晚怎么喝那么多，幸好门卫还能认得你，知道你住在那个楼，不然，谁知道你昨晚会在那个马路边睡着。”张弛听了，也不答话，貌似是有这么回事。

　　一身的酒气，让张弛感到窒息。张弛进到卫生间，将冷水将身体冲了一遍，清醒了很多。昨晚越来越多的事情，开始记了起来。对，自己貌似说不清楚地点，给厂花打了电话，厂花告诉的出租车司机；自己貌似走到了小区门口，被一个年轻的门卫认出来了，然后他扶着自己。貌似是女儿给自己脱得鞋，妻子给自己脱的外套。

　　冲完澡，张弛从包里面找到手机充电器，开始给手机充电。开机之后，显示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人——厂花。张弛也顾得不得妻子是否会听到，拨通了厂花的电话，说了声，没事，我今天会去上班，然后匆匆挂断，虽然听到厂花已经有了哭腔。

　　挂了电话，张弛换上衣服，还是从济阳市回来的那套，已经有了汗味。找到汽车钥匙，收拾了包包。张弛走到客厅，没看到有人，后退了几步，往厨房门口望去，有个身影在晃动。“我会J市了，今天还有事。”张弛边说边去开门。

　　也不管妻子有没有听到或者回应，张弛打开门，走出去，又把门甩关上了。

　　现在，张弛，顾不了那么许多。

　　出了门，烈日当空，张弛这才知道现在大概几点。拿出手机，时间是下午2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张弛赶紧钻进了车里。

　　张弛先将车子开出小区，找一处路边的大树下，将车子挺稳。张弛拿出手机，思量了一下，要与四个人联系。

　　一个是妻子，撒个谎，说今天公司有急事；一个是厂花，安慰她一下，说自己准备出发，估计下午到济阳。一个是女儿，找个话头，问他自己昨晚是怎么回事；一个是何伟，说自己昨晚很高兴，让他在杭州保重。

　　给妻子打了电话，和厂花是微信说的；女儿说自己正在上班，昨晚够折腾的；于伟电话没接通，张弛微信发了语音。

　　完了之后，张弛开动汽车。很快车子便上了高速，一路向西。

　　从天津市到济阳市，自驾需要三个多小时，当张弛行至中途的时候，太阳开始西斜，外面还是热，车里倒是凉爽异常。

　　此时，汽车电台播放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歌曲。这首歌，张弛很小就会，是学校老师教的。张弛对歌曲的创作者李叔同，也是略有了解的。

　　“这个人，半生才华，付之古庙油灯。一首绝唱，传遍大江南北”，张弛心想。

　　想到这些，张弛又伤感起来。短短两天，从济阳市到天津市，再从天津到济阳；短短两天，迎来了新人，送走了旧人；短短两天，如同经历了半个人生。人来人往，我在何处？又将归于何处呢？

　　根据电台主持人的介绍，在杭州市，一场纪念弘一法师出家百年的活动正在举办。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张弛边开着车，边反复吟唱着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