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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分层鸡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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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在三年前,我曾经独自进行过一次跨省骑行。晚上在一家景区附近的民宿住下,那是一幢双层小楼,主人住在楼下,二楼是客房。店家应该很嗜酒,也很会调酒。他给我调过一杯酒,分为两层,上面是蓝色的,下面是红色的,很是魅惑。我喝了,度数不低,很是上头。
回到天津市,我再次将厂花安排在我家附近的快捷酒店,就如同,我将她从墓园带回来那次一样。
“我要回趟家,你先在这里住着。”进入房间,我对厂花说道。
“家?”厂花一脸疑惑。
“奥,就是马克戟的家,我要回去看看。”我一脸严肃地对厂花说。
“能不能不回去?”厂花很是胆怯地询问。
我没有回答。
“奥,那你去吧。”厂花幸泱泱地喃喃说道。
我随即转身,冷酷用力地带上了房门。“如果他是女儿身,或许,我会安慰他吧,甚至还可能会走过去抱住他,但是……”走在宾馆走廊松软的地毯上,我这样想,“我终究是凡胎肉身。”
在我将汽车驶入小区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我打开了车灯。停好车,我走进电梯。这一次,我清楚记得我家的楼层,摁亮了24的楼层按钮。
这让我有点恍惚。这样的情景,与一周之前是何等的相似。彼时,我以老马的身份、以李茗丈夫的身份,第一次走进这个电梯;此时,短短几天,我就找到了同类,也就是厂花,我的身份更为复杂,我是老马,还是李刚,我是李茗的丈夫,还是厂花和何伟的朋友。其实,有时候,我很是恍惚,我无法精准地分辨出我是老马还是李刚。
电梯在24层停下,我走出电梯,从走廊的窗户望去,天更黑了。天津市,再次华灯初上。
我敲门,很快就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开门的是李茗。
“李姐,”我喊了一声。实话实说,这样两个字,我想了很久,也是有预谋的。
“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声。”李茗含有怨气地说。
“没有啦,”我说,“给你点惊喜不行?”
我承认,后半句,也是我临机反应。
“切。”李茗一脸不屑。
说完,我走进屋内,坐在玄关的一个小凳子上,开始换鞋。
这一次,我熟门。
“你要先洗澡还是先喝茶?”在我换鞋的时候,李茗早已去阳台泡茶。
“喝茶吧。”我底气十足地说,换好拖鞋向阳台走去。
这一次,我熟路。
窗外,是滚滚的夜幕,是滚滚的红尘;窗内,是两盏橘黄色的小吊灯,灯下,一缕热气缓缓上升,在触碰灯罩的那一霎间,四散开来,周围,是阵阵的茶香。
李茗穿着一件吊带长裙,一袭浅灰,端坐在茶桌一边。
我一走进卧式,看到眼前的场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轻轻地靠近这幅“图画”,愈来愈近,更清楚地看到“图画”中的纤毫。李茗头发竖起,绑了一个发髻,面目安静自然,身材纤细有致,手中沏茶的动作丝毫不乱,这幅“图面”很快就模糊了。
是的,我双眼模糊,有了眼泪。
这,很是突然,但有由头。
这个世界如此地混乱和不堪,小到情侣吵架,大到两国战争;这个世态如此地悲凉和堕落,无法分清理想和欲望,无法认清欺骗和真诚;这个人间如此地荒谬和可笑,有多少财富就有多少贫困,有多少骄傲就有多少可笑,有多少新生就有多少死亡。
那些,与这里无关,与这几平见方的空间无关。
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清净的角落,茶香外溢,青烟缕缕。而这样一处所在,由我面前的这个女子一手打造。
这怎不令人感动和感激,怎能不令人动容和哭泣。
我趁着李茗没有发觉,赶紧擦去眼泪,无声无言地坐到李茗旁边,共同面对着一壶茶、面对着一盏香。
李茗取茶、斟茶、倒茶,我侧脸看着。
世界,与我们无关。去什么李刚老马,去什么厂花张弛,去什么穿越互换,去什么情爱财富,此时此时,我只想,缓缓、缓缓,饮下这杯热茶。
我端起李茗放在我前面的紫砂杯,送到唇边,倒入口中,一股温热立马充沛着口腔,顺流而下,喉头一紧,囫囵吞入,香气翻涌而上,在唇齿之间游荡。我似乎,突然就茅塞顿开,有股光,从我的头顶射入,颅腔之内,光芒万丈,一片白灿灿。
平生,第一次,喝茶,我有了如此的感觉,无论是作为李刚,还是作为老马,都是平生第一次。
我侧脸盯着李茗,眼中全是柔情。我说不上来,我从来不信鬼怪,也不相信神灵,但是,此时此刻,李茗,在我眼中,如若女神。
放下茶杯,我痴痴地看着李茗。她脸色红润,身上散发着一股淡雅的香味,很是好闻。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更加靠近她。
靠近她的脸庞,在那里留下痕迹,感受那里的红润和温暖;靠近她的耳后,那里曲曲折折,曲径通幽;靠近她的脖颈,那里可爱柔顺,吸引着人下探。李茗似乎无动于衷,任由我放肆。
她继续着她的所谓茶道,我已经对所谓的茶道没了兴趣。
玻璃隔间茶室之内,烟气缕缕,茶香环绕,但无人照料和品尝。
……
我是被一阵手机来电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之中,我摸到手机,顺手就接听了。
“喂,谁啊?”
“刚哥,是我。”
“什么事啊,不知道现在几点,不睡觉的嘛?”我将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抱住李茗。
“是谁,这个时间打来电话。没什么事情吧?”李茗喃喃地说道。
“鬼知道。”我回应。
这句回应之后十几秒内,我大脑开始迅速地旋转起来。我猛地一个机灵,立马坐了起来。
我意识到我犯下了一个巨大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是的,这个错误就是——我以老马的身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好懊恼。
“怎么啦?”李茗关切地问道。
我看到李茗雪白的身体,更加懊恼。
“没什么,你睡吧,我起来坐一会。”我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五味陈杂。
李茗不再说什么,蒙头睡去,可能她真的太累了吧。
我悄悄穿好衣服,起床,拿了手机,关了卧式的吊灯,走出了卧式,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此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手机竟然没有挂断,我将手机放在耳边,是一个男人的抽泣声音。
好吧,我又犯了致命的错误。手机通话没有挂断,那是厂花的哭泣声。“他肯定是听到了我和李茗的对话,猜测到了我和李茗发生的情事。”我心想。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只能静静地挂断通话,将手机往沙发扔去。
我不想安慰他,我也安慰不了他。
夜,好静。好安静的夜晚啊。
我是恍惚的,在李刚和老马之间恍惚。刚刚,就在刚刚,当我接听电话,冲着电话里面的人抱怨的时候,我是李刚。在我没有挂断的情况下放下手机,经过十几秒清醒之后,我是老马。
我太难了。
我用老马的身体,做了李刚不该做的事情。
我真懊恼。
而这样的事情,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的心。
大约是在三年前,我曾经独自进行过一次跨省骑行。晚上在一家景区附近的民宿住下,那是一幢双层小楼,主人住在楼下,二楼是客房。店家应该很嗜酒,也很会调酒。他给我调过一杯酒,分为两层,上面是蓝色的,下面是红色的,很是魅惑。我喝了,度数不低,很是上头。
当那杯鸡尾酒静置的时候,它分层明晰,上面是蓝色,下面是红色。当我饮下,它们没了界限,混杂不清。如我。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分清楚,什么时候我应该是老马,什么时候我应该是李刚。我以为,我能分清楚,如同那杯放在吧台的鸡尾酒。实际上,当我身处其中,我依然无法分清,我是老马还是李刚?
我是谁?
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