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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碾转反侧 ...

  •   整整一夜,我都碾转反侧。

      浴室太净、床铺太软、被窝太香。

      令人无法入眠。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渴望浴室,在羌塘无人区的40多天时间里,没有一天临睡的时候,我是不想浴室的。有好多次,我钻进睡袋,轻闭双眼,想象着冒着热气的热水从淋浴头喷射而出,撞击着我的头发,从脸颊和下巴顺流而下。那水,最好是温度能够更高一些,容易将污垢泡软,关上淋浴,抹上洗发水、沐浴露,套上搓澡巾,仔仔细细、一处也不放过地搓上一遍,再次打开淋浴,让热水顺流而下,卷裹着泡沫和污垢,一动不动地冲上一两分钟。结果就是——体重似乎减轻了些许,一身的轻松和自在。

      但是,当我走进老马和李茗家的浴室,也就是我和我妻子家的浴室,我踌躇了。我对酣畅的渴望被整洁的浴室瞬间化解了。浴室面积不大,七八平方米左右,大致分为三个部分,淋浴间、洗手池和坐便区,淋浴间由一条白粉色的浴帘隔开。整个浴室通体白色,没有一处污垢。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挂架,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洗浴用品。一走进来,我就特别地小心,生怕把哪里给弄脏了、弄乱了。原本酣畅淋漓大洗一通的想法瞬间就被压抑住了。我只能蹑手蹑脚地拉开浴帘,打开水龙头,匆匆地冲洗了一下。所幸,我身体似乎很是干净,也没有仔细清洗的必要。

      拉开浴帘,走了出来,我顿时愣住了。安装洗手池的墙壁上,有一面镜子,从那里面,我看到了我自己。

      在医院的时候,我看到过自己的相貌、外型,在刚刚淋浴的时候,我抚摸到了自己的皮肤、器官,但是,当它们组合到一起,组成一个整体,整体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然感到震惊。

      这是一幅典型的中年人的躯体,简单的寸头、根根竖立,如同刺猬一般;方正的脸庞,脸上有了油腻的赘肉,嘴里像是含着来两颗糖,一边一颗;下巴的肉已经开始往脖子堆积,特别是在低头的时候;已经有了肚腩,微微鼓起;肥壮的大腿,百白花花;小腿、胸前,均有浓密的毛发;胡渣很扎手、皮肤很润滑。摸到胡渣,我环顾了一家浴室,从一个蓝色的置物架上取下了剃须刀,在脸上抹上剃须泡,小心地将浓密的胡须剃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使用别人的剃须刀。不过,很顺手。

      看着镜中的这副躯体,我头脑中是混乱的。幸运与失落,相互掺杂。我幸运自己还活着,还能再一次体验到做人的快乐,这热水、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令我快乐。拥有它们的时候,它们是平常的,在失去它们的时候,才会念想。念想而又有回响,不就是人生之乐吗?我失落,眨眼之间,自己从一个青年成为了一个中男人,赘肉挂在我的身体上,行动已经不那么轻便和灵活,但是,我的心依旧还年轻啊。

      这不免生出逃避的心理。瞥了一眼浴室门后挂着的两件睡衣,一件粉色、一件蓝色,我伸手取了下来,迅速穿上,赶紧将这幅躯体遮盖起来。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努力让自己认识到我是老马。“我要快速适应这副躯体。”我在心里这样自我鼓励。

      穿上睡衣,走出浴室,侧卧的门关着,门缝处已经没有了灯光,看来李茗已经睡了,主卧的灯还亮着。

      我像一个小偷,蹑手蹑脚走进主卧,轻轻地将卧室门关上,找到开关,打开床头灯,摁灭顶灯,钻进被子里面。

      床很软。

      我平躺着,身体两侧自然凹陷,似乎要将我摁倒土地里去一般。我从来没有睡过这样软的床垫。

      这让我很不适应。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睡硬板床的。小时候在农村,床板上面铺的是垫被,垫被往往都用很多年,被压得很是板正和瓷实;后来住校,双层架子床上铺的是棕榈垫,更硬;再后来,从农村搬到了J市的城里面,爸爸给我的房间买了新床,是席梦思,弹簧的,也不软。

      硬板床,给人一种踏实感和安全感。无论是侧卧着,还是趴着,在硬板床上都不舒服,被迫只能平躺着,脸面朝天,盯着天花板,想着这一天自己做了什么事,明天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想着今天的作业都做完了么,今天有没有做错什么;然后给出“答案”。

      在硬板床上,我悟出了很多道理,踏踏实实地度过二十六年的夜晚。

      今天,我却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

      脑中东一头、西一头地胡乱想着。不知道今天我怎么过的,更不知道明天我应该如何去过。

      虚幻、轻飘、无着、缥缈,环绕在我的四周。

      不仅如此,被窝的香味,让我沉沦。

      我明确地知道,这是女人香,不同于香水、香薰或者其它任何一种花草的香味,但是,她更不同于我接触过的女人香。

      我曾经接触过两个女人,尤青以及一个叫做刘璐的女生,尤青是我的前女友,刘露是我的初恋,大学。

      尤青身上的香味是横冲直撞。她的味道不是很强烈,但是很倔强。有种誓死方才罢休、不服输的秉性。

      “尤青绝对是一个男人的性格”躺在松软的被窝里,我这样想。

      更早一点的那个女生,印象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叫做刘露,我们大一的时候认识的,我们同处一个社团,应该是口才社团。她第一次谈恋爱,我也是。两个人都很“菜鸟”,没有很多心灵的交流,无非是大家都无聊,刚好四目相对,就凑在一起。她的味道是稚嫩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凌晨的朝露,无色而透明,味道十分清淡,似无似有,似有似无。那样稚嫩的奶气,很容易让一个男人生出怜惜和呵护之情,但是,很不幸,彼时的我,也很稚嫩,尚且算不上一个“男人”。一两次因为琐事的争吵,我们不欢而散,再无联系。

      她们的味道,与此时此刻被窝里面的味道也不同。

      这是一种绵柔的气味,不是一阵一阵,而是包围着你,让你身处其中。这不是一种混合而成的气味,不是混合物而是纯洁物,不是化合物而是单质,近似于清晨草原上的青草香味,但是比它更温暖,近似于采茶季茶园的茶香,但是比它更贴近。

      对了,它有点妈妈的味道,温馨而安宁。

      而这样的味道,让我失眠。

      整整一夜,我都碾转反侧。

      即便,我关掉了床头灯,让黑暗笼罩整个屋子,依然没有效果。

      整整一夜,我都碾转反侧。

      直到窗户发白,逐渐天亮。

      既然睡不着,索性起床,汲着一双拖鞋,走到阳台,去看太阳。

      窗外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东边的天空,有了一缕亮光。

      我很是扫兴,准备回屋继续躺倒被窝里面。

      我一转身,从茶室隔断的玻璃望去,看到了卧室的全貌——

      一张大床空空荡荡,室内的物件十分规整,主人应该是一个一丝不苟之人。这不就是一对夫妻的卧式吗?我低头一看,是凌乱的茶桌。

      我突然就明白了。

      这样的场景,曾经在我脑中出现过,在我还在雪上的时候,在我躺在睡袋之中的时候,就在外部一个硬物撞击到我头顶之后的时候,就在我将死的时候。彼时,我脑中的场景,就是现在的场景;彼时,脑中那个裸露后背的女人,那个黑发从两耳边垂下去的女人,应该就是李茗,不对,百分百是李茗。而李茗身后那个男人,百分百就是老马,也就是现在的我。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这一切背后又有怎样的密码?是时间?还是空间?抑或是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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