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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一别厂花 ...

  •   一月雪融,二月春来。转眼间,来到了三月。

      新年上班伊始,我就提交了辞职报告,厂长问我理由,我一时语塞。的确,我没有理由,甚至找不到理由。

      找不到理由,或许就是辞去一份工作,最为强硬的理由吧。如果我能够找寻到任何一种理由,至少说明我对工作这件事情还有一丝留恋,现在,我毫无理由。

      我不是厌烦工作,而是厌烦生活。当然,我也不是厌世,我只是消极。

      ——既然所有的伟大最终都成为了虚无,既然所有的奋斗最终都成了泡影,既然所有的高尚最终都成了卑微,既然所有的追寻最终都难免失败,我一腔热血、我满怀激情,又有何用?何必?

      厂花对于爱情,何伟对于事业,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月份提交的辞职报告,在三月份得到最终批复——拿钱走人。

      收拾完办公桌,将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和办公用品仔细装入一个纸箱,抱着纸箱走出工厂大门,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和告别,办公室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在干嘛以及将要干嘛,但是,统一保持了沉默。

      这可能是离职的正常状态和情景。与之相反的,例如欢送,则充满了虚伪,例如垂泪作别,则强行加戏。有那么一些没落,毕竟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有好几年了;有那么一些忌惮,领导都没有送别,我们也不敢多事。所以,这样的场景成为了离职的常态。我很欣慰能够如此。

      北方的三月,暖阳有点刺眼。我抱着纸箱向停车场走去,如同行走在另一个星球上的异域空间。

      “应该先去J市医院,然后去T市,最后再去杭州市,从杭州出发,”我心中盘算着。

      济阳的市医院,有厂花,有段时间没去看她了,上次去看望她的时候,还是农历年,她静静地平躺着,微风吹动着没有拉上的窗帘,她躺在春风之中,如同一朵不为人知、不愿让人知的小花;天津,那里有张弛,城市西郊有一所墓园,据说是T市最好的民营墓园,我找到了张弛墓地的编码。杭州有张弛,我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他的近况和地址,半昏迷状态、失忆,住在杭州一处租来的房屋中,取保候审。

      在我开始一场远行之前,我要去看他们一眼,不管他们是死是活。

      首先,我去看望的是厂花。厂花在被脱落的墙皮击中头部之后,被救护车送往医院,自此就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在学术上称之为PVS,俗称植物人。按照医院专家的说法,严格意义上还不能称之为“植物人”,“因为定性为植物人的先决条件是持续昏迷三个月以上”。

      在济阳医院的门口,看到有人骑着三轮车卖花,不是玫瑰、百合之类的,而是满满一车桃花枝条,我从车窗飘了一眼,在驶入医院大门的时候。在医院停车场停好车,我返回到医院门口。我想要买一束花。我历来不喜或者反感买花,一来觉得浪费,买回来不几天就要枯萎和扔掉,不如长在泥土中存活得更长,二来送花有种刻意的讨好,对于受赠者来说。但是,今天,我需要这么一捧桃花。

      因为,她值得。在追寻爱情的路上,她值得享受春光无限;因为,她匹配。在走出我行我素人生的路上,她配得上这股谈谈的芬芳。

      我一手提着果篮,一只臂膀揽着一捆桃花枝条,向住院部走去,步履坚实,内心笃定。

      农历新年的时候,我来看望过厂花,依稀记得病房楼层和房间号码,住院部25楼16病房。25楼电梯门缓缓打开,我低头走出。一个身影与我擦肩而过,我出来,她进去。

      我忽觉不对,这个人是?

      “厂花!”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

      对方似乎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两扇电梯门汇合到了一起。

      我满脑子的疑惑:厂花好了?恢复了?可以自己走路了?她去干嘛?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莫非出现电视剧中的奇迹了?

      这些疑惑,来自刚刚的一幕——身高、体型、脸庞、装扮,都酷似厂花的一位女子,刚刚,就在刚刚与我擦肩而过!

      半惊半喜,我加快了步伐,走向厂花病房。

      走到门口,我失望了。病房内静悄悄的,突兀地摆放着一张病床,站立着吊瓶,紧挨着病床的是一张行军床,地上放着摞在一起的塑料凳子,墙角堆放着两个编织袋,袋子上面还扔着两件衣服,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上面杂乱摆放着杯子、饭盒、梳子等日用品。这一切都表明——病人在这里已经住了不短的时间。

      厂花平平地躺在那张病床上。

      我走到床边,将提着的果篮放在地上,将床头的杂物归拢了归拢,腾出两个巴掌大的地方,将手中的桃枝斜靠放着。看到床边的一摞塑料凳,将最上面的拔了出来,坐下。

      我从未以如此近的距离看过她。她是那样地安详,面庞干净,长长的睫毛从闭着的眼中伸出,眉毛中度粗细,有点苏东坡书法的韵味,双唇轻抿,唇线清晰,中间红而两侧泛白,鼻梁高挺,似乎还有轻轻地一呼一吸,头发杂乱地放在枕头上,应该有几天没有精心梳理。此刻我面前的她,似乎更真实。“对某种事情怀着执念的时候,能够轻易将一个人扭曲,包括爱情。”我这样想。

      “你是?”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我一扭头,“厂花”正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个暖水瓶。

      “你是?”我脱口而出,忘记了自己才是访客。门口的人当然不是厂花,但是酷似。

      “我是王洁的姐姐。”她走进来放下手中的暖瓶。其实,当我看到她站在门口,我已经猜到了。只是,我依然惊诧于两姐妹的相像。

      “奥,我是他同事,今天过来看一下,刚看到没人,就直接进来了。”我说。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刚在她进来的时候,是否看到我近距离观察厂花,想到这,我很怕她误解。

      “你和王洁长得真像,”一来是为了化解尴尬,二来也解释了我刚才在电梯口的行为,“刚才在电梯口是你吧,我差点认成是王洁。”

      我很小心地将“厂花”更正为“王洁”。

      “常有的事,我们都习惯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比如问问病情怎么样?王洁饮食怎么样?平常都是谁在照顾?今后怎么打算?甚至于一些细节,如赔偿问题、住院费用、有无困难等等。但是,问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有提供帮助和改变的能力。所以,那些问句都停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

      我不问,她也不说话。房内一时静默。

      是门口出现的医生打破了沉默,“开始查房了,回避一下”。

      我知趣地站起来打算走。“那我走了,麻烦你们辛苦一下。”我着重强调了后半句。

      “好的,那我送你”?

      “不用,医生要检查,你先忙吧”。

      走出病房,我想抽我自己一下。“都说的什么话!”我很是懊恼自己。

      对厂花,我既不是她的家人,也不算亲密的朋友,怎么能够反客为主?“麻烦你们辛苦一下。”这句话毫无由头。

      但是,这确是我的心里话。

      ——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她,我知道,久病无孝子,更何况姊妹;辛苦你们,好好照顾她,我知道,对于她今天的结果,你们心中责骂过,甚至时常心中升起恨意。但是,麻烦你们辛苦一下。谢谢!

      走进电梯,电梯空无一人,我抬头望着天花板,对上天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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