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35、友人远逝

　　厂花，我的同事。坐在我的对面，从她进公司到出事，我们保持了至少两年的同事关系。

　　张弛，我的领导。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是也抬头不见低头见。实话实说，他是一个不错的领导。当然，如果抛开他与厂花的关系不谈，他是一个很好的领导。

　　何伟，我的客户。我们是经过张弛介绍认识的。我在济阳工厂，也为工厂提报各类项目准备材料，有点文采。大约是在一年半以前，张弛让我陪他去吃饭，而来人就是何伟。脸型方正，粗眉大眼，憨厚和精明各半。饭局的目的，我很快就明白了——何伟在杭州的创业公司，也需要定期向集团公司进行汇报，也需要各类文字宣传材料，此类事情颇为机密，需要一个信得过、文笔好的人来做。此类事情，一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二是我也有时间，三是两人对我的信任，再者，也有不菲的报酬，不需要去外地，兼职即可。于是，我兼任了这份差事。

　　他们，我都认识。

　　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认识我。

　　于是，我想，还不如不认识的好。

　　关于何伟的事情，我还想多说两句。

　　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我与何伟交往甚密，主要活动都是在线上。现在回顾了一下，我们的交往主要是关注工作的，包括每月撰写平台的平台运营公开报告，其中包含注册用户、投资金额、代偿金额等数据，公开报告需要向公众公开，这是互联网金融监管的要求，数据是由何伟提供的，我负责文案和汇总的部分；还包括若干的新闻媒体稿件，关于公司的品牌、文化、活动的宣传，提交给媒体进行发表；除此之外，我还偶尔给何伟撰写一些座谈会发言稿、会议演讲稿等。其实，这些工作，应该由专职的总经理文秘负责，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都是我在做，我也尽量给人家做好。毕竟，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由于接触到了关于算盘金服不少内部数据，其实我也能够看出其中存在的一些端倪以及漏洞，但是，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也物权过问，甚至没必要画蛇添足去提醒。

　　大约是在两周之前，我开始联系不上何伟，微信、电话统统联系不上，我甚至拨打了他们公司的客服，但是无人接听，而舆论方面，关于互金平台监管的风声愈加紧张，我有种预感，他以及他们公司出事了。

　　某天早晨，我打开了经常浏览的一家财经网站，看到了那篇长达四五千字的公司深度报道，报道中的名称非常熟悉——何伟、算盘金服、杭州。

　　读完全文，我证实了——何伟以及他的公司出事了。

　　我只能做这样的判断，置于“出事了”了之后的何伟怎样，“出事了”之后的算盘金服怎样，我也无从追问，也没有追问的欲望。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记了向你们汇报。

　　之所以“差点”，是因为我有点心虚，我心虚于这笔资金是否属于所谓的“赃款”。

　　两个月之前，何伟来过一次济阳，给我电话，约我见面。见面地点选择了济阳的万达商业广场，与所有的城市万达广场一样，那是一个汇集了吃喝玩乐的所在。

　　我们在一家中餐厅碰面，何伟点的菜，一大桌，两人显然吃不完。我们两人边吃边聊，与过去几次碰面不同，何伟很少聊杭州公司的事情，语言间似有心灰意冷之意，这是我的猜测。我向何伟说起了自己当时手头正在做一个公益项目。

　　是这样的，当时，我们集团公司正在援建青海玉树的一所希望小学，彼时，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济阳工厂提供一些援建的钢材，援建项目的部分文案、材料、宣传工作，都是由我进行撰写和负责。何伟对这个项目似乎很有兴趣，所以，我给他看了一些项目进展的情况照片、进度材料等等。

　　隔天，我再次接到何伟的电话，约我出去。地点是在银行门口。我开车到达的时候，远远看到何伟的车停在路边。就在路边，何伟交给我了一个纺布袋，上面还印制有银行的LOGO。

　　我清楚记得何伟交代的三句话：

　　第一句是，这里面是80万元，捐助给玉树的小学；第二句是，还是匿名捐助吧；第三句是，先这样吧，我还要回杭州。

　　当时，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以及莫名其妙。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譬如，为什么交给我？捐助的渠道很多啊？这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不合适吧？我干不了这个事情？你还是另外找人？我认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你应该也认识的？为什么是现金啊？银行转账也可以啊？

　　但是，当时他似乎很着急，丢下了这么一句：我相信你，你去办。

　　然后匆匆上车，和我摆手作别。

　　我提着沉甸甸的一袋子现金回到车上，定了定神，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整整齐齐地两层。说实话，我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现金。

　　我没有立刻启动车子，我需要冷静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

　　前因是，这80万元，有一定的问题。不然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取现。这是一点。还有一点，何伟将这笔钱捐出做公益，不单单是“销赃”这个原因，其中也有良心的因素。

　　后果是，如果我负责捐赠这件事情，会不会惹祸上身？“根据我对何伟人品的判断，他不是那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交给我，应该是信任我，并且，这件事情，似乎他身边也没有人比我做更合适了，”我这样想。

　　起初，我想着先把这笔钱存到自己的银行账户，但是，我立马又否决了这一决定，我的自私在作祟。

　　我又想立马给何伟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向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到底我应该如何做，想到刚才何伟的焦虑神经和慌忙，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我决意——先缓缓再说。

　　隔天，我给何伟发了这样一条微信消息——何哥，我是这样安排的，用邮政汇款的方式将80万汇款给慈善机构账户，以匿名的方式，你看这样可以吗？

　　很快就收到何伟的回复——可以，就这样做。

　　我照办。完事之后，将汇款单拍照发给了他。

　　何伟回复——谢谢，兄弟。

　　这件事情，就此表过。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我没有，何伟也从来没有。

　　直到，算盘金服被查封，媒体刊出报道，何伟躺在重症监护室。

　　我才想起这件事情。

　　厂花、张弛、何伟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更加心灰意冷。

　　我决定给自己过往的人生做一个了结，用一场旅行的方式。

　　——我决定横穿越羌塘无人区。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在穿越无人区。

　　那些巍峨的大山、那些俊美的冰川、那些冰封的河流、那些壮美的天空和云彩，它们在我身边，我穿行于它们之间，它们匆匆而过，我孤身一人。我见证着它们，它们什么也不给我留下。

　　时间，我已经敲定，明年四月初。

　　我还有四个月准备时间。

　　在我旅行之前，我有必要去看何伟一眼，应该去。

　　对，我应该去。

　　我需要他的勇气。

　　而那，是我匮乏和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