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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坠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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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手机可能出现的后果,何伟不是没有想过,并且想了很多可能性。如员工来电询问、投资人的咒骂、若干朋友的关心等等。“每一通电话,都会是‘天塌了’,但所有的电话,导致的结果也无非是‘天塌了’”,何伟心想。
所以,何伟依旧打开了电话。
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出现图标、发出声音,呈现在何伟眼前的是输入密码界面。
何伟当然记得密码,也当然应该将脑中的那几个数字输入进去。
随即,手机开始自动跳出各类通知,包括未接来电的、微信消息的、短信的,每一类消息统计数字都在三位数以上。
何卫没有马上打开阅读。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数字停止变动。
此时的何伟,出奇地冷静,甚至是冷酷。
也对,就在刚刚,已经在死亡门口徘徊过的人,怎么可能惧怕几百条通知。
何伟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手机响起,自己就会接听,不管来电的人是谁!
所以,何伟等着、等着。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来电铃声响起,何伟被惊了一跳,虽然这首曲子,自己听过上百遍。此时此刻,又能听见。何伟伸手去拿床上的手机,一种悲壮涌上心头。
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急促而剧烈。
何伟心中突然感到不祥和忐忑。
“开门还是接电话?”在这样小的事情上,何伟很是纠结。
所幸,电话铃声不再响起,而敲门声还有,似乎门外还有人在对话。
何伟站了起来,定了定心神,走去开门。
“是谁?”何伟问。
“我,张俊。”门外人回答。
在何伟的脑子里,这个名字不陌生。只是,何伟需要想一下,所以,何伟没有立刻开门。
“对,张俊,这个快捷酒店的老板。”何伟盘算着,“也只有他,能够找到自己。”
何伟甚至能够大致猜测出张俊此时出现的目的,他们与那些来电、来信息的人目的一样——要钱。这样看来,刚才,何伟不管是开门还是接电话,结果其实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何伟坦然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两男一女,一位是张俊,何伟与其碰过面,还记得容貌;一位是酒店保安,手中拿着一把锤子,想必是有强行开锁的打算;还有一位女服务人员,应该是一个领班。
“我们进去说,”张俊将门推开,并转头对门外的保安和领班说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何哥,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长话短说,”走进屋内,张俊立马关了门,并安装上了防盗链。
“你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我现在就是想把我自己的钱要回来,”张俊边说边坐下打开手机,并招呼何伟坐下。
何伟只能在小沙发上坐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看,这是我的账户,我现在借款有五万,在平台投资了十二万,还有三个月到期,”张俊打开算盘金服的个人账户,让何伟看。“听说前两天你们平台登录不上去,我也不知道你们出这事,今天我刚听说,然后试了试,账户还是登录进去,”张俊补充道。
“我意思是这样的,何哥,我这边能不能借贷相抵,把我投资还没有到期的7万元还给我,只要本金就行。”张俊歪着身子,靠近何伟说。
面对张俊的说辞和小心翼翼,何伟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者说,他懒得拒绝。
何伟站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过来手机,打开支付软件,对张俊说,“我个人先付给你”。
听闻此言,张俊立马伸过来手机,让何伟扫描他的账户二维码。
其实何伟心里也没有底,他怀疑自己的账户会被动机,然后出现无法支付的情况,这甚至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如此一来,事情的结果会到来的更快。
但是,支付竟然成功了。
不仅何伟感到诧异,张俊更感到诧异。何伟诧异的是——支付竟然会成功,自己的个人账户竟然尚未被冻结;张俊感到诧异的是——何伟竟然会如此爽快,这件事情竟然就这样办结了,自己本来还想着死缠烂打一番的。
“何哥,那您先休息,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酒店住宿,有什么需求,您尽管说,费用算我的,”张俊急速地去开门,甚至还等不及张俊将“好”字说出来。
张俊走后,何伟还处于懵逼状态。“为什么我的资金账户没有被冻结,这是为什么呢?”
“或许,公司一切正常,”何伟想到了这点,但是很快有否定了,“张俊刚才说的很明白,‘他知道发生的事情’,再者,手机中如此之多的来电和信息,也不正常啊。”何伟还没有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和微信消息。
按照何伟之前的推断,算盘金服出现问题之后,首先是平台无法继续投资和提现,公司暂停运营;其次,是公司账户和主要管理层账户被冻结,资金无法取出;最后,对相关人员进行询问或者通缉,包括自己。
但是,事情似乎没有按照自己的推断发展,在第二步骤就出现了问题。
“咚咚咚”,砸门声再次响起。何伟正想阅读微信消息,被惊了一跳。
何伟站起来去开门。
何伟刚转动门把手,门被大力撞开,重重地拍在何伟的脸上,何伟失去重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门外的人,一拥而入,将躺在地上的何伟团团围住。
何伟是清醒的,只是身处一个异常嘈杂和混乱的周遭。
有人将何伟扶起,何伟直了直腰身,伸手摸了下额头,因为那里被门板拍的生痛。
此时,就在这不足20平方米空间之内,涌进来了四五十人,何伟处于中心,并且,走廊外似乎也挤满了人。
这些人是如何找到何伟的呢?他们如何能够知道何伟所住的快捷酒店的地址的呢?并且准确地找到他的房间的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张俊。
他们拥簇着何伟向屋内退去。
他们诉说着,甚至不关心别人是否听到。他们唯一的诉求就是——要回自己的血汗钱,虽然,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些财富是否带着血汗,但是,现在它们有了这样的名号。
何伟想要掌控一下局面,他认为是可以掌控的,至少可以缓解。
“大家听我说,你们的投资,我可以负责,”何伟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
这显然被投资人看出来了。
何伟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愤怒瞬间被点燃。
人们叫嚷着,推搡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向了何伟。何伟再次后退了几步,想要找一个空挡站稳。但是,这股力量并非是波浪式的,而是持续性的。
何伟被推挤到窗户旁边,臀部抵到墙壁,上半身暴露在窗口。
何伟,一坠而下。
何伟住的酒店房间在五楼,不高,但也不算低。
何伟,一坠而下。
人群依旧杂乱和嘈杂,除过窗口几个人之外,大家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何伟,一坠而下。
脑中在放幻灯片,并且快速切换着。父母在争吵,自己躲在房间里,抱着一个女孩;自己独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提着路边的石子;手中摆弄着的蝴蝶结;穿上男性的衣服;看到一个男生,他明眸皓齿,阳光地笑着;那个男生躺在自己身边;快递员送来的鲜花和巧克力;工厂车间的机器;一个中年的男人;与男人的缠绵;一所公寓,地上铺着小地毯,阳台放着盆栽;一个下雪的夜晚;窗外正在维修的暖气管道;窗口喷射出来的火舌。
“不对,那个男人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很像张弛,”意识尚且清醒的何伟很是疑问。
马上,那些幻灯片又飞升起来,将天空铺设的五彩斑斓。
何伟觉得后脑勺,撞击在了一个什么硬物上,而身体则落在了云中,轻飘飘的。
何伟觉得很累,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闭上双眼之前,何伟轻轻了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道,这句话是向谁说的,但是似乎,是他应该说的。
向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的美好与不美好,帮助过自己的以及自己可能帮助过的人。
对不起,尽管,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的初衷和初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何伟在闭眼的最后时刻,喃喃自语。
终于,何伟累了,闭上了双眼。
……
坊间很快就有了确凿的消息,并且可信度很高:
算盘金服平台涉嫌非法吸收存款,被停业整顿,待偿还余额在5亿左右;
算盘金服相关投资人和管理人员移交公安进行侦查,进入司法程序;
算盘金服法人以及实控人何伟因为事故坠楼,坠落在一个正在安装的儿童充气堡上,头部受伤,正在重症监护室,处于昏迷状态;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一篇有关算盘金服深度新闻的末尾这样写道。
某天,我打开这篇文章,把从头到尾近四千字的长文读完。
良久,我默默无言。
最近,我似乎,越来越不想多说话了。
或许,这就是“欲说却无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