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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想到自杀 ...

  •   在入住宾馆的第三天,何伟从睡梦中醒来,是被吵醒的。

      吵嚷声来自于窗户外的楼下,大约是在安装什么,因为何伟依稀能够听见“往这边来”“好了”“往左移”之类的对话。根据对话的清晰度,何伟就能判断出说话人就在楼下。何伟所住的楼层位于五楼。

      至于他们是在安装什么,何伟没有丝毫想要知道的欲望。

      醒来的何伟,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显然,他也没有起床的欲望和动力。

      就这样,与天花板“僵持”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何伟起床去卫生间。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变得很臭。这是必然的。

      自从前天中午入住这个房间以来,何伟都是和衣而睡、睡醒起来,睡觉脱衣、起来穿衣,对他而言,全无必要。再者,宾馆暖气很足,即便穿着轻薄的毛衣,也还是会出汗。

      在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何伟从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中,瞟见了自己。镜子里面的人,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神情写满了疲惫以及穷途末路。

      看到这样的自己,何伟脑中蹦出一个词语——自杀。

      是的,自杀。这两个字把何伟吓到了。在自己30年的过往生涯中,他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即便是在自认为最为艰难的时刻,例如,初恋的离开、奶奶的离世、饭碗的丢失,即便在那样艰难的时刻,何伟依然“自信人生两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但是,现在,他竟然会想到“自杀”。

      “难道我真的该死吗?”何伟靠近镜子,向里面的人轻轻问道。

      里面的人,肯定不会回答他的。甚至,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在三四十公里之外的地方,玻璃门前人头攒动,他们给出的答案是——该死。

      这里是“算盘金服”的办公地点,位于一座写字楼的二十三层。电梯门在二十三层打开,是一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廊道,两道玻璃门分别设置在廊道两头。右手那头,就是算盘金服的办公室,左手那头,则是另一家公司,廊道的墙上,悬挂着两个铭牌,“杭州算盘金服金融科技有限公司”的铭牌在最上方,银光熠熠,冷静地俯视着众人。

      在这二十方米的地界,已经挤满了超过近六七十人,满满当当。即便如此,电梯还是不断在该层楼停下,电梯门口都站满了人,里面的人看到已经不能走下电梯,嘴里叨叨着,电梯门再次缓缓关上。

      算盘金服公司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意是“算盘金服涉嫌非法经营,公司停止营业,暂时关闭”云云。显然,在这里聚集的人,都是算盘金服平台的投资人,他们都是来“讨债”的。

      这一事件起始于昨天。昨天早上,算盘金服的员工像往常一样来公司上班。他们没有注意到,在公司的会议室,正在开会,公司管理人员均参会,公职人员在会议上做指示。

      早上九点,还有人员急匆匆地从门口冲进来,显然是迟到了。公司的临时负责人开始查验公司人数,公司全员到齐,除过总经理何伟。一位公职人员走上前方,要求所有的人员进行信息登记,办公电脑全部查封,账目全部冻结,并且未说任何原因。公司员工一脸茫然,面面相觑。随后,公司临时负责人走上前去,做了简要说明,给出的理由是——咱们公司涉嫌非法。

      在算盘金服办公室发生的这一切,算盘金服平台超过十万的投资人还一无所知。这是因为,为了避免引起公司与投资人之间的冲突,算盘金服平台仍然处于正常运营状态,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只是无法进行投资和借款,以及平台客服无法接通。当天晚上十一点左右,算盘金服的网站才无法打开,平台服务器被关停。由于是夜间,大量的投资人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第二天,投资人就察觉到了,网站打不开,投资账号无法登录,售后无人接听,加上最近理财行业的风声鹤唳,一些H市本地的投资人就找上门来,等待他们的只有玻璃门上一纸令他们绝望的告示。

      有的人看到告示就离去了,有人就等着,寄希望于有人出来“说话”,当他们在门口等上一两个小时,觉得等待是徒劳,他们坐电梯离去,在电梯门口又碰到新的来人,来人便开始在这里等着。新人等不到结果离去,还有更新的人,从电梯出来。

      一直到下午五六点,廊道对面的公司开始有人从玻璃门鱼贯出来,他们要下班回家了,在廊道聚集的人才开始按亮电梯按键,带着一脸的绝望和一身的疲惫,走进电梯。

      此时,这个二十来平米的廊道才恢复往日的安静和空荡。

      既然没人了,让我们凑近看一看,玻璃门上的告示究竟写了什么吧。

      意思大差不离,无非就是公司停业。告示上有两点,我们需要补充一下。第一点,告示上说公司负责人何伟失联;第二点,告示给投资人指出了出路,让他们整理投资资料去报案和立案。

      毫无疑问,算盘金服“凉凉了”。不过,关了手机、处于自闭的何伟,不知道罢了。

      对于算盘金服走到今天这步,何伟并非全无预感,也无非全无责任。

      在“算盘金服连续股权变更”以及“自媒体报道平台发虚假标的”两件事情之后,何伟的担忧就逐渐加重。

      何伟曾经认真思考过,在什么情况下,算盘金服的模式会崩盘和崩塌呢?

      彼时,何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其一,遭遇重大的经济危机,导致资产大幅贬值,抵押的汽车、抵押的房屋、抵押的信用,大幅贬值,平台处理这些资产之后,不够偿还投资人;

      其二,互联网金融政策突变,监管机构要求取缔互联网金融公司;

      其三,大量借款人不还钱。即便是这样,平台还是可以处理借款人资产,变现来归还投资人。

      经过一番分析,何伟得出的结论是:如上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属于小概率事件。即便出现了,算盘金服也有回旋的时间和腾挪的余地。

      尽管何伟的分析是严密的,但是他终究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特别是在年尾的时候,何伟拿到了近千万的分红。当时,何伟就大概测算了一下,根据平台20亿元的投资规模测算,全年贷款利息也不过1个亿,扣除理财收益和运营成本,全年利润不过几千万,而何伟一人就拿走了过千万,钱从哪里来的呢?

      经过这样一番推理,何伟隐隐感到有点害怕。因为这种害怕,那笔分红,他分文未动。

      至于害怕的“点”在什么地方呢?何伟觉得“发假标”极有可能是真的。

      何伟当然不可能向大股东指出这一点,他也害怕去证实。但是,他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过去一年,何伟做了这样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主动慢下来。何伟将算盘金服的投资收益调整到了年化收益率10%以下,而彼时,杭州互联网金融公司理财收益都在15%左右。

      第二件事,引入外部监管。何伟与某城市银行进行合作,开设专门的投资账户和借款账户,希望资金的流动处于银行的监管之下。

      第三件事,限制发标数量。何伟起先希望公司这边全权负责车贷标的的来源,但是被股东否决。退而求其次,何伟将每天发布车贷标的限制在一定数量。

      按照何伟的计划,这样一来,算盘金服的投资用户数量应该减少,但是,事实恰好相反,用户数量还在加速增长。运营部门分析的原因是这样的:主动降低收益率,投资人觉得平台更为稳健,更加信赖平台;引入外部监管,投资人认为是好事,有监管背书了;限制发标数量,造成了饥饿营销的效果,连广告费和推广费用都节省了。

      运营部门一位负责人在向何伟解释原因的时候,语气自得,神情雀跃,他没有注意到,何伟当时的脸色很是难看。

      “所有的结果与自己初衷完全背道而驰,”何伟很困惑。

      百思之后,何伟的答案只有一个——这个行业里面所有的人,都狂热起来了。

      而这样的狂热,远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压制的。很快,算盘金服的理财投资总额就达到了30亿元。

      彼时,何伟就感到自己的渺小。

      这里,曾经举办过有一个“Party”,各色人等,都在这里汇聚,他们都怀着对金钱的渴望,这是他们来这里的共同目的,也是唯一目的。他们饮酒,获得上冲的刺激;他们作乐,获得片刻的满足;他们说笑,都是自信的辞藻;他们拥抱和欢唱,以为会永远就这样下去。然而,没有一种狂欢是持久的,没有一种宴会是不散场的。

      当狂欢落幕,当欢歌噤声,当曲终人散,满屋狼藉,那样的落寞时刻,你们,有能力承受吗?

      我们也走吧,按下电梯按钮,等待电梯开门。

      我要去看我的朋友,他在狂欢结束之前的最后一刻,逃走了。

      现在,我们要去看看他,他这个傻子,竟然会想到“自杀”。

      在何伟有限的人生中,他是见过自杀的。

      一次是在夏天,何伟正在睡午觉,嘶吼声打破了小村庄的宁静。当何伟跟在大人身后,赶出门一看,一位老人平躺在一棵树下,嘶吼的是他的儿子,村民们一阵忙乱,找两轮车、找被子,将老人往医院送。老人终究是没有抢救过来。老人是喝农药死的,起因大约是与儿子争吵。在人群散去之后,何伟走到那棵大树下,一阵阵冲鼻的农药味,刺激着鼻孔。自杀,在何伟看来,是慌乱的。

      还有一次是冬天,自杀死去的是何伟的小姨。小姨的儿子新婚不久,小姨因为去地里干活摔了一跤,导致下半身暂时失去知觉,需要康复训练。久病无孝子,难免与儿子有言语的冲突。一天,炉子上的水开了,儿子和儿媳都不在家,小姨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床上望着水壶热气不断地冒出,壶盖哒哒哒地蹦跳着。不知道她从那里找到一截麻绳,艰难地绑在床头,上吊自杀了。何伟一家到达小姨家的时候,何伟看到那是一节很粗很糙的麻绳,何伟伸手摸了摸,粗糙的触感,让何伟心中一颤——脖子放在这样的绳子上,应该会很扎吧。那是何等的绝望和理性。那样死亡的时刻,是寂静的。

      “如果我死,应该属于后者吧。”躺在宾馆床上的何伟想。

      何伟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从床上起来,走进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马桶的上方,拉着一条细钢丝,那是用来挂衣服的,钢丝绳是可拆卸的,左右墙上,都有一个卸扣,掰下卸扣,就可以轻松将钢丝绳取下。何伟这样做了。郑重其事地这样做了。

      那条钢丝绳长约半米,何伟将其缠绕在手掌上。

      走出卫生间,楼下传来一阵阵的欢笑声。何伟走到窗边,拉开窗子。

      原来,早上吵醒何伟的原因是:楼下在搭建的儿童充气城堡。现在已经搭建好了,有几个孩子在城堡里蹦跳。

      他们是那样地可爱,冬天的暖阳照在他们的脸上,弥散开来;他们是那样地无忧无虑,没有过去,也不担心未来,仅享受此刻的有趣;阴霾、失败、苦闷、失望、丧气,对他们而言,如同是地球以外的事物。

      何伟在窗边木愣愣地站了好久,也想了好久。

      直到有孩子玩累了、玩乏了,扑到他们父母怀里去喝水,父母亲吻着他们圆乎乎的脸蛋,轻抚着他们歪斜的脑袋。何伟被这样的情景触动了,沉醉其中。

      何伟转身离开窗台,走进卫生间,将钢丝绳安装好,脱了衣服,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何伟找到手机,坚定地按下开机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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