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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不辞而别 ...

  •   绍兴周日的天气,很是阴郁,几乎下了一天的细雨。

      何伟收了伞,上了回杭州市的城际班车,他要在今天赶回去,因为明天还要上班,这也是过去几次,何伟周末的固定模式——周五从杭州坐车到绍兴,周日再赶回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车内人不多,何伟径直向班车的后排走去,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将双肩包放到架子上,坐下来。

      坐定了的何伟,拿出手机,给郭可发了一条短信。

      “我坐上车了”。

      郭可秒回:“好的,爱你”。

      何伟看到这条短信之后,长按手机的红色关机按钮,将手机关机,塞进口袋,扭头看着窗外,雨还在下。

      何伟很累。貌似上几次也是这样的,来的时候精力十足,走的时候,非常疲惫。置于原因,当然是人所共知的原因。

      车外的雨竟然越下越大,还有风,风雨交加的样子,窗外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何伟知道有风,因为很多雨飘落在车窗外的玻璃上,车在行驶,裹着风,将刚刚落在玻璃的水滴,不断向后吹去。那些水滴,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的水痕,错综复杂,互相交织。

      “命运为何如此难以掌控呢?”看着那些窗外被风吹动的水珠,何伟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

      本就精疲力竭,加之心情低落,睡意很快就袭来,何伟瘫痪般地向后靠去,闭上了双眼。

      此时,何伟回想起刚刚在郭可那里发生的不快之事。

      郭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似乎非常热衷于与何伟讨论床笫之事。何伟知道自己下午7点的城际班车,所以两人吃完午饭,何伟打算睡上三个小时,因为自己双腿发酸,提不上力气。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5点。这样的雨天,的确非常适合午睡。

      睁开眼睛,何伟看到郭可坐在床头,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大约是在看某个日韩的综艺节目。

      “你醒了?”郭可问。

      “恩,”何伟睡眼惺忪。

      何伟不知道郭可怎么也在床上,自己睡下的时候,她明明是在客厅,什么时候爬到床上的,何伟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要知道,何伟一直觉得自己睡觉的时候,是很灵敏的,风吹草动,都会醒来。

      何伟坐了起来,两人都靠在床头。

      “你知不知道女生生理构造?”郭可突然问。

      何伟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初中和高中生理卫生课都有学。何伟本想这样说,但是,想到郭可最近老是问此类奇怪的问题,懒得辩解。

      “知道,”何伟回答。

      “那你尝试过另一个地方吗?”郭可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何伟。

      “什么?”何伟很是疑惑。

      郭可没有回答,关上了电脑盖子,将笔记本放到一旁,把自己缩到被子里面去了。

      何伟的家乡是不赶集的,过年那几天除外。从每年的腊月20号开始,镇子上农贸市场的人就会逐日增加,等到除夕前两三天,就会达到最大值,就像所有的人,都出动了一样,又以农贸市场的人最多。

      在那样的日子里,在那样的地方,一旦你走进去,甚至你根本不想进去,还是会被蠕动的人流带进去。进去之后,何伟只能看到别人的衣襟,因为周围都是大人。人,竟然可以将空间堵得密不透风,也很是神奇。在那样的地方,你只能将自己扔进去,而别想在短时间内钻出来,就算你从一堆人里面挤了出来,又有一堆新的人将你团团围住。不知道是大腿还是胳膊,不知道是身体还是菜篮子、蛇皮口袋之类的什么东西,挤压着你身体的各个部位。

      那种束缚感,让人本能地想要逃离;但是,如果你适应了那样的环境和氛围,你又觉得自得其乐。

      何伟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像一滩烂泥,趴在枕头上。郭可似乎还没事人一样,靠在床头,再次打开笔记本。

      何伟突然觉得小腿上似乎有点异物,揭开被子一看,一条麻绳一样的东西,粘在自己的腿上。

      “这是什么啊?”何伟举着自己的小腿,问郭可。

      “啊?没什么。”郭可从何伟小腿上取下来,扔到垃圾桶,然后下床去卫生间。

      何伟越想越不对,突然间就明白了。他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几个大步,冲进卫生间。

      胃里面翻江倒海,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接着是不断的干呕和咳嗽。

      何伟不太想让郭可知道,赶紧摁下马桶按钮冲水,还同时打开了水龙头和淋浴。

      “你没事吧。”郭可听到了声音。

      何伟没有回答,他听到了,但是他不想回答。

      何伟开始洗澡,他洗的特别仔细,包括头发里面的头皮、耳后、脖子、股沟、脚趾以及脚趾缝,特别是小腿。

      洗完澡,何伟就要走。郭可有点摸不着头脑,说要去送他。何伟说外面下雨,坚持不用。

      “真的不用!”何伟很是坚决,说完,何伟就要开门离去。但觉得不妥,因为郭可一直呆呆地靠在卧室门框上,眼神呆滞,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何伟早就发现了,但是他在掩饰,用走来走去收拾东西来掩饰,至于掩饰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逃离。

      至于逃离什么?他还是不知道。何伟收拾完毕,已经打开了门。但是终觉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对。

      何伟转身,走上前去,抱住了郭可,但是又触电般地分开。

      “你下周还会来吧?”郭可问,很是可怜。

      “应该会。”何伟答。

      说完,何伟转身走掉。他很怕,他怕如果再多停留一秒,他会落泪,毫无缘故和缘由地落泪。

      走下楼道,打开楼道防盗门,然后关上。何伟心中稍稍安稳了一点,感觉一种掺杂着同情、自怜、厌恶、伤心的东西被关上了,封闭住了。或许有时候,封闭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我们看到,一个背着双肩包的青年,打着伞,站在马路边,眼神呆滞,茫然四顾。他的伞,是暗黑色的;他的脸,是隐晦的;他的情,是模糊的。一切,都像极了这阴雨天气。

      “和郭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坐在车上的何伟,看着窗外的雨夜,这样告诫自己。黑色的汽车窗户上映出了自己的脑袋,如同窗外一个人在看着自己一般。

      一旦这句话被自己从心底扒拉出来,何伟感到一阵阵地心痛和心寒。

      心痛的是,那个女孩。在某些时刻,她展现出喜欢上一个男生的单纯,她明媚的笑意、她局促的神态、她不合时宜的讨好,也是在那些时刻,何伟看到了所谓爱情的东西,在闪光、在出现、在明晰,但也仅限于此,它没有走进、没有进入,反而再次远离。

      “郭可应该会伤心,”何伟想。这让他很心痛。

      不过,这种心痛基于人类共有的同情,而不是基于爱情。如果我们将同情当□□情,不仅不会结果,而且同情还大概率转化为憎恨。

      心寒的是,他和郭可终究不合适。他想要的,郭可那里都没有,虽然他自己想要什么,他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郭可想要的,他也没有,或许他有,但是他不能、不会给予,所以,和郭可在一起,他总是觉得隔着一层,像毛玻璃一样。

      “还是,只能分手吧。”何伟嘴唇蠕动着,竟然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何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大约是知晓奶奶去世的时候,或者是独自离开学校的时候,或者是离家登上火车的那一刻,还或许是从一次次面试被拒绝以及一次次辞职之后开始的,不知道了。总之,何伟变得冷酷甚至冷血起来。这样的何伟,让何伟感到心寒。

      那个曾经的阳光少年不见了。而现在的何伟,稍微支起了脊背,双眼望着黑洞洞的窗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

      9点多,何伟抵达杭州自己的住处。

      打开手机,有四五个未接电话。是两个人打来的,一个是何伟的直接领导,一个是何伟在“悟空网”上面的客户,就是何伟给其做舞台设计CAD图的那位。

      何伟知道这位客户来电的意图。自从何伟从这位客户手中赚到2000元之后,过去两个月,该客户不断要求何伟做不同的图,包括舞台设计方面、工业零部件的、部分标准件的,等等。一方面何伟对CAD制图越来越熟悉,另一方面,郭可也从旁指点,这让客户越来越满意。在网络聊天的时候,无意间,何伟透漏了自己想要辞职和转行的想法,对方鼓励何伟不妨可以到天津看看,对方正在着手组建一个设计部门,正需要人手。何伟说自己考虑考虑,对方要了自己的个人简历。

      这件事情发生在周五,客户说需要和人事的人沟通一下,周末会给何伟一个明确的电话答复,包括岗位、薪资待遇等等。

      何伟不知道自己的直接领导打电话干嘛?所以,他决定先应付自己的领导,回拨了电话。

      公司领导找何伟的原因是这样的:上周五,何伟提早下班之后,老总检查公司,发现何伟没在,颇为生气。在股市非常时期,当然要以儆效尤。老总就找到人事部门,要求扣除何伟这个月的部分工资,并且要在周一早会的时候进行通报批评。何伟的直接领导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想的是提前给何伟说一下,害怕年轻人气盛,不好接受,明早早会尴尬。

      “提前告诉我了,我就能接受了么?”何伟心中反驳,血气上涌,但是电话里没有表现出来。说了句“没事”,然后挂了电话。

      何伟觉得自己虚伪了起来,这种虚伪时刻愈发多了——心中明明在叫骂,脸上却平静如水,没事人一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长大,所谓成熟的代价吧。”何伟心想,然后自嘲般地“哼”了一声。他有点鄙夷自己。

      随即,何伟拨通了那位客户的电话。如果说刚才的通话,何伟是漠然的,那么,现在,他换了一副面孔,是讨好的。这让他更加鄙夷自己。

      与客户的通话,让何伟有点兴奋,也让他看到了出路。

      这位客户表示已经与人事沟通完毕,对何伟比较认可,公司提供设计部门设计师的职位给何伟,住宿是公司宿舍,薪水是目前何伟薪水的两倍。何伟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来天津走一个面试和入职流程。

      挂了电话,突然,何伟身体就很疲惫,尽管,他心里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

      他要睡觉了。

      在离开杭州前往天津之前,何伟在杭州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周一,何伟早早去顶峰财经这家公司,打开电脑,将自己所有的工作内容和交接文档,发到领导邮箱,并附言,有事情发邮件沟通,关了电脑。然后,从办公桌抽屉里面取出辞职信,拿在手里,站起来,走过去,平整地放在领导桌上。做完这些,同事们都还没到,何伟环顾了一眼办公室,转身去坐电梯。

      二是,周一晚上,何伟在杭州的火车站,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编写了这样一条短信——我要走了,我们分手吧,你是一个好女孩,但不是我的。点击发送。屏幕显示:发送成功。何伟抠开手机后盖,将电话卡取了出来,换上了刚刚在火车站附近便利店购买的一张新电话卡,旧的电话卡扔进手边的垃圾桶。

      大厅响起了去往杭州火车到站的播报声。

      天津,张弛将一份简历整理好放入文件夹,想着明天要面试这个人。

      明天张弛要面试的那个人,就是何伟。

      何伟的那位客户,正是张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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