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28、天堂游魂6

　　什么才是美好的人生呢？

　　不用动脑的回答是这样的：当然是财富、荣誉、名望，当然是母慈子孝、高朋满座，当然是自己帅、老婆美。

　　好吧。

　　那么请问：不少拥有这样美好人生的人，却抑郁、悲观、纠结、痛苦，甚至自杀以及自我放纵。

　　既然人生如此美好，为何要放弃和丢掉？

　　如果我们稍微深入一下，就会知道，如上的美好人生设定，是社会所设定的，所谓社会包括各类组织，强制组建的组织、群众自发的组织、文化的组织、家庭的组织，等等。

　　人是社会的，同时也是自己的，特别是人生，更加自我。

　　那么，什么才是美好的人生呢？

　　或许如那部同名电影《美好的人生》中揭示的：美好的人生是牺牲自己欲望而帮助他人的人生。结局是美的，但是过于鸡汤。

　　或许如罗素所说，美好的人生应该是由爱所唤醒，由知识所引导的人生。逻辑是严密的，但是不接地气。

　　还或许如甘地，美好的人生就是以正义的手段达到正义的目的，为此，坦然面对任何困境，乃至死亡。勇气是可嘉的，但是过于悲苦。

　　又或许如阿甘母亲所言，人生就是去品尝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巧克力的过程。幸运是存在的，但降临地点和时间，没有那样地精确。

　　如上，就是我能想到的或先哲或文艺作品，对于美好人生的定义和解读。

　　在我看来，关于美好人生的定义，有两个坐标系。一个是社会的，一个是自己的。

　　社会坐标系，一目了然，只要在爱情、婚姻、财富、社交的轴上选定数值，不难找到“美好人生”的交汇点。

　　而自己的坐标系，则相对模糊和复杂。需要自己去构建坐标轴、标注数值、绘制长短等等，而每个人的出生、阅历、天赋、轨迹又不尽相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的，参考价值其实不大。构建自己的人生坐标系，那不亚于一场自我解刨。

　　在孔孟那里，这一过程叫做成仁；在王阳明那里，这一过程叫做致良知、知行合一；在余秋雨那里，这一过程叫做“构建自己的文化体系”。

　　我要说，我已经卖弄了我现在能想到的所有名人名句，我曾经多么渴望从他们那里获得答案，终究一无所获。

　　所以，什么是美好的人生？我依旧没有答案。

　　但是，我能懂的是——痛苦的人生，一定是自己的坐标系和社会的坐标系分离，甚至越来越远。

　　何伟，正在经历这样的痛苦。

　　那份工作，不死不活。但是，还不能说走就走。何伟需要这份稳定的工作，维持生存，从长计议。

　　那份爱情，不咸不谈。但是，也不能说分手就分手，问题是，何伟也说不明白，他与郭可的感情，到底那个环节、节点有问题。

　　这种状态，就像是一条刚结痂的伤疤，你知道很碍事，但是不能撕掉血痂。撕烂之后，很可能流血，还需要重新结痂。但是不撕吧，那里有点痒，还有点碍眼。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不足两个月，何伟决定将那道血痂，彻底撕掉。而撕掉的勇气和动力，有来自工作上的，也有来自郭可的。

　　就在何伟和郭可确定关系之后的，一场大洋彼岸的金融风暴袭来，这场金融风暴，也被称之为次贷危机。

　　金融危机对股市的直接影响就是熊市的提前到来，因为是熊市，交易活跃度自然降低。对何伟所在的股票咨询机构影响就是“顾客数量的减少”。欧美股市以及港台股市，均存在做空机制，在这一机制下，赚钱既可买涨，也可买跌，但是在国内股市，只有买涨才能赚钱，而熊市之下，上涨个股数量减少，涨幅也有限，赚钱机会大大降低，操盘用户大减，必然会影响顶尖财经的营业收入。为了应对这样的压力，公司有两手打算，一是裁员，二是加班。

　　公司的老总正在办公室说这两件事情，可能还会宣布裁员名单。这件事情已经在同事之间嘀咕了一个星期了，同事们人人自危。

　　何伟在憋着。

　　他甚至希望老总快点宣布裁员名单，其中有自己的名字，然后自己会拉开抽屉，将辞职信取出来，直接走上去塞到老总手里，转身而去。这样的场景，何伟过去一周在脑中预演了很多遍，而那份用A4纸手写的辞职信，现在的确就在他右手边的抽屉里。

　　然而，老总没有宣布裁员名单，即便是后来单独约见裁撤的员工，也不包括何伟。

　　何伟对此，甚至有点失望。事后，何伟换位思考了一下，也对，当一个组织试图通过裁员压缩成本的时候，很少会裁撤底层的员工，因为他们有活干，并且成本低，裁掉他们，省不了几个钱；要裁，也是裁撤中层管理人员。

　　但是，加班是避免不了的。

　　周五，按照常理，需要加班一个小时，6点下班，现在非常时期，则要求8点下班。

　　今天不行。何伟有一趟班车，需要7点赶到汽车站。何伟需要坐这趟车去绍兴，这也是去绍兴最晚的一趟城际班车。郭可在绍兴。

　　6点一到，何伟就关上了电脑，打卡下班，刚好直接领导也提前走了，何伟心想，也省去了请假这道手续。

　　郭可是上个月毕业离校的，郭可的班主任推荐郭可到绍兴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职位是设计师助理。

　　如此一来，何伟和郭可，就成了异地恋，或者准确地说，一小时异地恋，因为从杭州到绍兴，城际班车需要一个小时。在此之前，何伟已经去过绍兴三次，郭可在建筑设计事务所就职之后，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一室一厅。

　　绍兴是杭州的卫星城市。杭州是被称之为“江南水乡”的城市，但毕竟是都市，与“水乡”的意境已经愈发远了，反而是X市，水乡风韵犹在。

　　一条条水道，穿城而过，建筑在两岸排列着，并且都不高，甚至有很多是破旧的古建筑。河水静止不动，房屋任其发霉、败落，微风一吹，颇有人在画中的感觉。尽管，河水有点发臭，上面还偶尔飘着一些垃圾。

　　说实话，何伟是喜欢绍兴的，那里，没有杭州这样崭新、这样求快。也是因为如此，何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去了绍兴三次，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女友在那里。

　　汽车抵达绍兴汽车站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走下汽车，何伟看了一眼手机，9点10分，夏夜很是凉爽，天空罕见有了几颗星星。走出车站，何伟招手打车，轻车熟路。

　　今天来，何伟没有通知郭可。他想给郭可一个小惊喜。

　　到了郭可楼下，何伟给郭可打电话。

　　“郭可，我饿了，今晚吃什么？”何伟说。

　　“吃屁，我这里啥都没有，我打算吃泡面，”郭可在电话那头说。

　　“那就吃泡面吧，你可以煮上了，”何伟说道。

　　“奥，”郭可有点回过神来了。

　　“你在哪里？你是来了么？”郭可难言兴奋。

　　“下来给我开楼道的门，我进不去，”何伟心中十分得意。

　　然后就听到楼道里传来咚咚咚下楼梯的声音，郭可住在四楼。这所房屋没有电梯，但是安保却很是严格，楼道入口有一道门，虽然是密码门，不过密码坏了，只有里面的人才能打开。

　　一分钟不到，郭可想像一只飞蛾一样，打开门就扑进何伟的怀抱，何伟就是那团火苗。

　　刚刚毕业的郭可，还没有居家过日子的概念，家里真的就只有泡面。何伟打开冰箱，空无一物，连一颗鸡蛋也没有。

　　何伟将背包扔在郭可的床上，使劲推开她，去厨房煮泡面，虽然郭可很是不情愿。但是，何伟真饿了。

　　“要不，我下楼去买吃的？”郭可在卧式问他。

　　“不用，吃泡面就行，”在厨房的何伟已经在锅里倒了三分之一的水。

　　何伟从来没有和年轻女性一同生活过，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不会做饭，至少郭可不会。郭可下厨，会将整个厨房弄得一团糟，地上都是菜叶，案板全是水渍。所以，几次过来，都是何伟做饭。何伟有时候也怀疑——那双可以绘出一幅复杂和精细设计图的双手，竟然会弄不明白做菜做饭的步骤。

　　两碗泡面很快上桌，何伟还拿出了刚刚在小区门口买的一份凉菜，以及两瓶啤酒。

　　如果不深究人的内心，从窗外看去，橘色的灯光下，一男一女面对面而坐，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面，偶尔抬头对视一眼，说两句闲话。

　　这样的场景，会让窗外的人认定——这一定是年轻的、和睦的小夫妻。

　　但是，如果稍微深究一下内心，就会发现里面的千沟万壑和天壤乾坤。

　　何伟吃的很慢，他内心总是有一种感觉，他们没有结果，所以，他珍惜此时此刻。

　　郭可吃的很快，她急切地想要和他缠绵，去占有和放纵，特别是在这安静和凉爽的夏夜。

　　有水乡之名的绍兴，河道密布，一片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