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9、心存侥幸

　　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为什么呢？人类难道不相信历史会重演吗？人类难道不重视历史的兴亡吗？难道对先哲的话语充耳不闻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认为：一个很大原因是——人总是存在侥幸心理。所以，当我们看到何其相似的历史事件的时候，我们总在想，或许，我们可以避免历史上某个结果的出现；所以，当我们一旦迈过某个艰难时期之后，我们总会想，总算过去了，可以休息一下了。这也是几乎所有历史悲剧的根源。

　　而在过去一段时间，侥幸心理，一直在何伟心中存在。他不是没有预感，而是他总是心存侥幸来说服自己。至少，在今天到来之前，有两件事情是预示性的。

　　第一件事是股权变更事件，这件事情发生三个月以前。

　　何伟离开T市集团公司来到杭州市，在杭州成立了“算盘金服”这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公司的注册资本是200万，其中，何伟出资50万，集团公司出资100万元，集团公司委派的财务负责人出资50万元。在股权分配上，集团公司、何伟以及财务负责人分别占股70%、20%和10%。

　　但是在半年之后，业内兴起了一股“风投潮”，各个风险投资机构纷纷入股互金公司，而投资用户也很“买账”，只要互金公司获得了风投资金，用户数据就会大涨，包括用户数量以及投资金额，其中，以国企入股互金的消息最为“吃香”。于是，出现了这样一种服务，叫做“国企代持服务”。简单来说，就是互金公司给某国有企业一笔费用，通过稀释、转让等方式让国企持有互金公司一部分股权，而国企对互金公司没有任何控制、指导权力。为了顺应行业发展，或者说潮流，“算盘金服”完成了一次股权变更，变更之后，某T市煤炭储运企业持有“算盘金服”90%股权，而何伟持有10%。

　　这是一次虽然看似复杂，实际上，是为企业发展服务的股权变更，没有任何问题，至少在何伟看来是这样。

　　完成此次股权变更之后，何伟策划了一次较为有规模的平台宣传活动，包括投资签约仪式的举办、邀请地区领导考察公司、线上进行投资促销等等。很快，“算盘金服”的投资用户突破10万人，累计投资额度突破1亿元。

　　然而，蹊跷的是，三个月以前，T市集团公司要求何伟与一位H市的投资人接洽，接洽的主要内容是该投资人有可能成为“算盘金服”的股东。

　　在何伟看来，这样的引入新股东方案是没有理由的。其一，公司目前不缺钱，是赚钱的，为何要将可以赚钱的机器转手他人；其二，公司也没有进一步扩大规模和拓展的计划，没有必要补充资金；其三，公司在自己的运营下，一切正常，集团公司也未表达过不满，自己也不会被更换。那么，引入新的投资人，就让人看不懂了。

　　何伟心中已经开始猜测——莫非集团公司听到了什么政策动向？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猜测和疑惑，何伟不能直接向集团公司挑明，只能先放着。

　　与杭州某投资公司的接洽非常顺利，对方不仅出手大方，而且几乎不改变公司目前的组织构架和运营模式。对于这样的交易，何伟没有理由不同意，股权变更很快完成。

　　何伟的猜测或者直觉是对的，第二件事情几乎验证了他的猜忌。

　　第二件事是自媒体文章事件，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

　　“算盘金服”是做什么的呢？我们用不妨用“一根水管”来打比方。

　　在水管的一头，是借款人。借款想要用钱，怎么办呢？此时，他们可以将自己的汽车合格证交给“算盘金服”，拥有汽车合格证意味着借款人拥有一辆车。此时，“算盘金服”将借款人借款需求发布在平台上。在水管的另一头，投资人看到了该借款信息，然后将自己的资金汇入账户，借给借款人，在借款到期之后，投资人拿回本金和利息。而水管，就是“算盘金服”。

　　一直以来，何伟以及算盘金服负责平台运营和推广、投资人获客等事项，不负责借款人获取。所有的借款人资料和信息，都是由T市的集团公司提供。后来，在公司股权进行二次变更之后，由杭州的新股东提供借款人信息。

　　在某个周一，何伟像往常一样，泡了一杯茶之后打开电脑，点开一个自己经常浏览的业内资讯网站。一篇文章标题吸引了何伟，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算盘金服涉嫌发假标的，与某某平台存在重合。何伟仔细地阅读了该文章，文章的核心观点是——算盘金服与某个互金平台的借款信息是相同的，文章中提供了一些证据，包括相同的汽车拍摄图片、存在雷同内容的汽车合格证，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论点、证据都比较充足。

　　“也就是说，一个借款人凭借一台汽车，在两个平台借款，”何伟皱起了眉头，“这样风险就太大了，万一借款人还不起怎么办？汽车属于谁呢”？

　　何伟马上就与杭州的新股东负责人进行了联系，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看是否存在审核错误，或者确有其事。同时，何伟还向这篇文章的作者发出了邮件，希望能够与作者进行沟通。

　　但是，蹊跷的是，在何伟中午饭吃完回到办公室之后，不仅那篇文章被删除了，而且文章的作者账号还被注销了。杭州市新股东专门打电话给何伟解释，“我们这边借款人资料审核是没有问题的，都是真实借款人。”对方说，“你的担忧，应该不会出现，是真实的借款人和资产。”对方再次强调。

　　末了，对方还询问何伟最近是否有时间聚一聚。这种明显的“套近乎”，何伟婉拒了。

　　“可能真是自己多虑了吧。”何伟自言自语道。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何伟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直到最近两天。

　　最近两天，行业内也是怪事连连。

　　何伟来H市之后，很快就加入了一个“H市互金老总群”，群中有成员大概百余名，均是各个互金公司的老板或者负责人。由于群内过于聒噪，何伟设置了“免打扰”。但是前两天，何伟打开群一看，群中成员只有二三十人了，花费了半个小时翻阅历史消息，何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行业要“变天”了。

　　即便有如此强烈的直觉，何伟依然存在侥幸——“它们出现的问题，我们公司都没有啊，投资人还在增加，借款人也络绎不绝”。尽管何伟不断在说服自己，但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说服的力量在不断减弱，因为，群里面已经在讨论办理出国护照。

　　今天是周五，在到达办公室之后，何伟再次打开微信的时候，发现微信群竟然解散了。

　　何伟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大约在10点左右，有微信好友给何伟发了一个视频，拍摄的是B市金融街部分人员聚集的场景。何伟已经确定——事态在越闹越大，但是何伟似乎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去左右和改变。

　　在何伟收到B市金融街视频和廖总公司出事视频之间，间隔没有超过20分钟。期间，公司“算盘金服”平台的运营经理还进来汇报了一次工作。

　　——“算盘金服”投资用户已经超过20万人，累计投资总额超过30亿元。

　　听闻这样的数字，何伟略有恍惚，它转头从办公室玻璃窗向外望去——楼下是一条商业街，中午时分，人头躜动，远处，这个城市高楼林立，看不到边际线。

　　天地之间，充斥着闹哄哄的欲望，虽然，此时，尚是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