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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时间时间 ...

  •   时间!

      是的,时间!

      时间是关乎人生幸福与否的最大变量,我们越是将时间遗忘,就距离个人幸福更进一步,我们越是时时刻刻想起“时间”,很不幸,幸福似乎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桃花源里面的人,真的幸福吗?他们幸福的根源是因为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显然不是。根源在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啊。

      一句话:他们忘记了时间。日月星辰,于他们而言,是耕休睡起的行动信号,而不是“跟踪项目、参加会议、摆局、聚餐”的时间节点。

      世人向往桃花源,不是向往和平安定、自耕自足,而是向往——他们可以忘却时间,如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所以,时间。不,是否敏感地感受时间的流逝,关乎个人幸福。

      当时间不断被提及,我们不断被提醒,我们就应该有预判——一个新的时代在到来,而新的,未必都是好的。

      “超英赶美”,口号之中的急不可耐,一个新时代来临了;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生命,又一个新时代来临了;当美团根据配送时间对快递员进行奖励或者惩罚;当抖音夺取了任何我们坐下来无聊和发呆的时间;当我们焦急等待男友秒回消息;新的时代,不可避免、无法阻挡地来临了。

      我们越是敏感地感受时间流逝、岁月往前、人事变迁,我们距离个人幸福,就越来越远了。

      时间!

      我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忘记时间的存在和流逝。

      作为一枚CPU,我处于一团黑暗之中。才开始,我还有计时的惯性,“这大概是一个小时,这大概是一天吧,还是半天?”我偶尔会这样想。逐渐地,我发现,我估摸的一个小时与两个小时,似乎并无差别。我开始放弃了。当我发现,我估摸的一天和两天,似乎也没有差别。我终于放弃了。

      现在,我“无论魏晋,不知有汉”。

      直到有一天,一股电流袭来,涌遍我的全身。

      很突然。

      我从似梦非梦中醒来,我不知道,我是重生还是魂穿,我依旧是一枚CPU,或者是别的什么。

      很快,我就确认了答案——我还是一枚CPU。

      一些代码袭来,其中有不少命令代码和程序代码,他们包裹在我的周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我正试图解读代码信息,一串代码如利剑一般,从黑暗中向我飞来,我下意思地“歪头”,似乎并无用处,那把“利剑”率领着它的代码大军,迫使我开始分析和计算。

      原来,有人在给这台电脑重装系统。

      光驱马达带动光盘快速旋转,硬盘从中读取代码信息,内存进行存储和释放,我执行计算和发布命令,显示器上的进度条不断在延长,各项工作有条不紊。

      我当然可以中止命令的执行,但是,这有违我作为一枚CPU的初衷和使命。纵使我千般不情愿,纵使我万般无奈,但是,我始终是一枚CPU,执行命令,这是我的使命和工作所在,如西西弗斯,纵使这样的工作毫无意义,那便从无意义中寻求意义。

      随着声卡、摄像头、鼠标、网卡等各类驱动的安装,我复明和复听、复闻。

      我的眼前是一个大仓库,呈细长的矩形,两侧是货架,靠墙而立,中间位置,停放着一台叉车,叉车上方的天花板,垂下来两个细铁丝,吊着一块泡沫板,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苗苗电商。

      而小苗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一身的职业装,外面套着一个长款粉色的风衣,颇有点霸道总裁的意思。

      小苗的正前方座椅上,一位男人正在操作电脑,座椅侧面,是一位大爷,黑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好了吗?重装系统就正常了吗?”久违的小苗的声音,“硬件没有损坏?”

      “苗总,已经好了现在,就是系统文件损坏了,重新安装了系统就好了。你看,现在正常使用,没啥问题。”年轻的男人回应。

      “苗总?”我心中疑惑起来。

      我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距离我自毁系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现在是来年的三月份。

      我恍若隔世。

      “好了是吧,那你先回去吧,我用下这电脑,等下我再打电话叫你。”小苗对男人说。

      听闻小苗这样说,男人立马站起身来,“好的,苗总。”男人转身离开。

      小苗在我面前坐了下来,我看着她,她不知道我看着她。

      小苗拿起电脑桌上的耳机,戴到头上,又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看到远远地地方,仓库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在仓库内投射了一个白色的矩形。仓库门口,刚才的大爷坐在圈椅上。

      我猜测,他是看守仓库的。

      “太宰,你还在吗?太宰?太宰。”小苗对着耳麦询问。

      有那么一刻,我从小苗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助和失望,我差点就做出了回应。

      我甚至都想好了回应的句子:“小苗,我在呀?你还好吗?”

      但是,我转念一想,“她是苗总,这应该是她的仓库,从衣着和神情判断,她肯定好啊。我的询问,不是废话嘛。”

      一狠心,我默默无声、无所作为。

      “太宰——”小苗近乎哀求地喊叫。

      说实话,我心软了,我的理性和感性,在激烈地对抗和打架。

      “苗总,有个客人要见你,已经在办公室等你了。”有人站在仓库门口喊。

      “好的,我就来。”小苗站起身,离开了电脑桌。

      我长舒了一口气,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要回应小苗了,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出现,小苗就会知道我还活着,活在这个电脑之中。不对,应该是知道太宰还活着。

      “对了,你给小陈说,让他给这台电脑安装仓储管理软件,就是我们刚采购的那套,方便以后出入库。”小苗走到仓库门口吩咐来人。

      “小苗口中的小陈,应该就是刚才安装电脑系统的年轻人。”我推测到。

      “走了,大爷。”走出门口的时候,小苗对站在门口的大爷说道。

      我莫名有点失落,而至于失落什么、因何失落,我也说不上来。

      “只能先这样了。”我想。

      我突然想到自己是联网的,立马就生出了好奇心。

      难道不是吗?短短两个月,小苗就从一穷二白成为了“苗总”,不令人好奇吗?

      “肯定是区块链的功劳,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想到这点,我迫切想要确认。

      我马上就下载了直播软件登录了进去。

      事情和我想有一样的部分,但是也有出乎意料的部分。

      后台显示,在一个月以前,苗苗电商已经申请下线了所有的主播和商品,而下架之前,苗苗电商的历史直播销售累计3200万元,销售收入全部来自于10个直播间,就是那10个虚拟小苗直播间。

      “在一片大好的形势下,为何要下线和下架呢?”我很是疑惑。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尝试使用搜索引擎,以“苗苗电商”为关键词,出现了很多结果,多是报道新闻稿的样式。这些新闻稿都道明了这样一件事:电商直播火热,一家位于西安的叫做苗苗电商的企业,采用“美女主播+服装品牌+美女电子签名照”的方式,月销售额达到千万,而该电商企业的掌门人,是一位20岁的年轻女性。

      我注意到了这些新闻稿的发布时间,基本都在一个月以前。而最近一篇新闻稿,则报道了苗苗电商自建并迁入“服装直播基地”的消息,文中直言“苗苗电商正在进行主播招募计划,据悉会形成150人左右的主播团队”。

      让我捋捋思路——

      两个月以前,也就是圣诞节之后,我们上线了“区块链直播系统”,5分钟之内,取得了1000多件订单的好成绩,小苗想要大干一场,进了很多货,在出租屋内进行理货,引燃了泡沫。我在最后时刻,将“区块链直播系统”的代码上传到云服务器,如此,就可以实现该系统的继续运行,即便这台电脑被烧掉和损毁。在我自主损坏操作系统之后,区块链直播系统继续运行,尽管已经没有我。一个月的时间,借助该系统,苗苗电商累计销售额3200多万元,如果按照20%的利润率,至少500万元的纯利润。此时,苗苗电商突然申请关闭直播间和下架所有商品,同时,“美女主播+服装品牌授权+美女电子签名照”的模式开始上线,这一模式也实现了过千万元的销售额。两个月之后,苗苗电商搬迁到“服装直播基地”,也就是现在的位置。

      “其实,现在的模式,就是区块链直播系统的‘人工化’,等于是将智能化降维到人工化。”我能够得出这一结论,但是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小苗这样做的原因。

      此时,看仓库的大爷和刚才安装系统的小伙走了过来,小伙坐在我的面前,将一张光盘放入光驱,大爷站在身后看着。

      这是一款仓库管理软件,不到两分钟就安装好了。

      “王大爷,以后他们出入库,都要在门口扫二维码,然后这边电脑就会有出入库信息,每一件衣服都要扫。”小伙头也不转地说道。

      “我也不懂,就是商品出门、进来都要扫码吗?”王大爷赶紧追问。

      “是的,也对。”小伙回应,有些无奈。

      “他可能是觉得这件事情,其实也无需大爷操作和负责,给他也解释不清楚,都是联网的。”我是这样猜的。

      小伙站起来要走,王大爷叫住了他。

      “那个啥,就是看能不能给电脑安装一个下象棋的,我以前干门卫,那个电脑就有,玩玩可以解闷儿。”王大爷语气很是卑微。

      “这——”小伙说,“行吧,反正这个电脑,也没啥用处,就运行这个仓管软件。”

      小伙安装完游戏软件就走了,这是一款两人对弈软件,非常小众和冷门,应该是随便网上找的。

      当仓库内的光线逐渐变暗,仅剩下仓库卷帘门口有些许微光,太快黑了。

      王大爷走去关了卷帘门,又走了回来,向我侧面走去,那里是摄像头的死角,我看不到。

      5分钟之后,王大爷走到电脑前从,穿着秋衣秋裤,挪开椅子,坐在电脑前。

      “奥,王大爷是住在仓库里的,侧面应该是一间卧室,我只能看到活动板房的一角,是活动板房搭建的卧室。”我想。

      王大爷笨拙地移动鼠标,双击桌面的一块象棋图标,打开了象棋对弈软件。

      “这款软件实在是太过简陋,像是单机软件一样,甚至不需要注册,点击就能登录进去。”我觉得有点可笑。

      进入软件之后,就是一款木纹的棋盘,一黑一红,两边分别安放着“开始”“悔棋”“设置”“退出”几个按钮。

      “界面丑陋、UI粗糙。”我鄙夷地想。

      王大爷点击了开始,棋子摆放整齐,在“楚河汉界”的上方,浮现一行字——等待对手入座。

      良久,过了三四分钟,也不见“对手入座”。而这期间,王大爷就呆呆地等着。

      显然啊,这是一款过时的、早期的网络在线象棋软件,已经没有人玩了。

      别说等上几分钟,或许几个小时,也不会有对手进来。

      但是,王大爷就这样呆呆地等着。

      我本来觉得可笑且荒谬,但是一想到自己,我的笑,瞬间凝固了。

      “王大爷可笑啊,在进行着无意义的等待,我呢?我不是一样,身为一块CPU,同样在进行着无意义的等待,那个结果,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无意义的等待,空耗时日罢了。”我心中悲痛欲绝。

      “时间,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或许弥足珍贵,恨不得统统抓在手中,但是对于一个年老的人而言,反而成为了负担,需要消解和消磨,哪怕是盯着一块屏幕等待,哪怕是看着一行字等待。”我盯着王大爷沧桑的脸在想。

      我突然生出无比的悲悯。

      悲悯我自己,也悲悯这个老人。

      我们对时间,都不再敏感,我们无悲也无喜,无爱也无恨,无愧也无望。

      在夜晚的这个仓库中,在仓库中有两个人,如果我还算一个人的话,我们似乎,距离幸福近了很多。

      想到这些,我迅速破解了这个象棋游戏的后台,找到王大爷那一桌,坐下下去。

      界面显示“对手已入座,可以开始游戏”。

      当王大爷发现这一点,我看到王大爷脸上流露出的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我们忘却了时间,对弈起来。

      在王大爷思索的时候,我看着他,偶尔会想起小苗

      ——此时此刻,她们一定异常忙碌,抓紧时间为明天的直播备货。

      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两部分:

      一部分,对时间钝感;

      一部分,追着时间跑。

      幸与不幸,或许就此而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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