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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趁虚而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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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苗再次回来是三天以后,而这一天,是圣诞节。
小苗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那个日本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讨厌他。
我知道,“我讨厌他”这四个字充斥着孩子气。无论我是作为李刚还是老马,无论我是作为一块键盘还是一枚CPU,我都不应该如此孩子气。作为李刚,我经历过失去和离开,我体验过爱情和背叛,我心寒和心凉;作为老马,我懂得人情和事故,我看得见人心和利益,我心焦和心累;作为一块键盘,我见证了死亡;作为一枚CPU,我窥见无助。我应该理解和包容,我应该大彻大悟啊,心无挂碍啊,不应该如此孩子气。
如此孩子气地说出“我讨厌他”这样的短句。
好吧,我不说这四个字了。
我换一个短句——我真的讨厌他。
此时此刻,他们在客厅攀谈,我听得一清二楚。
“好一点了?要去卧室休息吗?”一板一眼的中文。
“聪哥,谢谢你。这几天多亏你在医院照顾我。”这是小苗的。
“你不用客气,我在西安也没事,刚好那天准备过来找你。然后,警察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楚苗的人,让我赶紧过来,她晕倒了。我就找出租车去了。”
“奥,你知道为啥不?因为通话记录里面,第一条就是和你的通话记录,哈哈。”我听到小苗爽朗的笑声。
“对了,你为什么来找到?有事情吗?”小苗接着问。
“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请教点代码的事情?”那位被小苗称之为“聪哥”的说。
“代码?”小苗略有疑惑。
“奥,你等下我。”小苗似乎想到了什么。
很快,我就看到了小苗走进卧室,距离我越来越近,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我又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小苗。
小苗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很单薄,包裹着单薄的上半身。脸色红润了许多,脸上有了笑意,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衬托得脸蛋白里透红。脸型消瘦,嘴唇红润,应该是涂了口红。胸部自然地隆起,身高似乎比我在安源看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全身上下,透着加油少女初长成的韵味。
我正想通过扬声器喊出“小苗,你还好吧”,不等我将这一语音喊出,我看小苗弯下腰,利索地将两个插头扯了下来。
作为一枚CPU,我太知道了,那两个插头,一个连接扬声器,一个连接耳机,一个是音频输出,一个是音频输入。当它们插入插孔的时候,我可以说话和听音,当它们被拔出之后,我就成为了聋子和哑巴。
说实话,我有点蒙圈。
我需要想想。
首先,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我能够推测出事情经过。大约是这样的:当警察将小苗送到医院之后,用小苗的手机给“聪哥”打了电话,这位“聪哥”在医院照顾了小苗三天,至于为何打电话给“聪哥”,是因为与“聪哥”的通话记录在第一列。等小苗出院以后,“聪哥”送小苗回家。
这样看来,我,算作是小苗的朋友吧,或者是小苗的前男友,再不济,是小苗拥有的一个智能化电脑,无论作为哪一种角色,我应该感谢“聪哥”。但是,我做不到,我内心讨厌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小苗过于轻柔,在和“聪哥”说话的时候,声调过于轻柔?
其次,小苗为什么要拔掉电脑扬声器以及耳机的插头?答案显而易见,她不想让我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以及,不想让我出声。“我能听到人类的声音”以及“我能思考和发声”,这两项功能,小苗是知道的,她和我对过话,我将文字转为语音和她说过话。那么,为什么?他们之间谈论什么,小苗不想让我知道呢?我能够猜到和推测出来的唯一答案就是——谈情说爱。只有这一点是合乎逻辑的,我,在小苗看来,是太宰的“附身”,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自然应该将前男友屏蔽掉,即便,前男友是一台智能化的电脑。
我突然就打了一个冷颤,心凉半截。不是因为今天气温过低,虽然今天零下3℃。
现在我能看到了,通过摄像头,我能看到正对着的灰白的墙壁,通过控制摄像头的转动,我能看到窗外和大床。这个卧室空空荡荡,我感到十分寂寥。
我想象着自己轻闭双眼,不再去想客厅在发生什么,他们在谈些什么,他们两人间距有多远,我不再去想。我想去一个无边和无界的世界,辽辽阔阔,如死一般宁静和没落。在那个世界,我可以放肆哭泣和呐喊,肆意地奔跑和吼叫。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成为CPU之后,我第一次不想去询问时间。
小苗突然推门而入,开始脱掉羽绒服。似乎又想到什么,走过去关上卧室门。小苗脱掉了羽绒服,换上了一件厚毛衣。又伸手拿过包包,将口红、眼影以及几个不知名的盒子一股脑倒在了床上。她坐在床栏边,一手举着镜子,一手开始化妆。
我就静静看着,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想。如,为何天黑了要化妆,要出门吗?现在出门,穿一件厚毛衣会冷吗?
我能看到的灰白墙壁的左侧,挂着一面穿衣镜,一米半高、四五十厘米的样子。
小苗站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
那是一件深红色的紧身毛衣,搭配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又纯又欲。我只能这样形容,我只能根据我的感觉来形容。我从镜子中,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她离我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我看着她转身,背对镜子,又回过头去,欣赏着自己。似乎又觉得头发不对,一把将头绳扯了下来,黑丝瞬间散落在深红之上,迷离而妩媚。
我想了想时间,现在是晚上10点,今天,还是圣诞节。
“或许我应该宽容,再宽容一些。小苗,一个孤身一人在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所谓的‘聪哥’,一个身处异国的外国人,我不知道他多大。谁规定了——他们不能享受此时此刻呢?甚至不能拥抱呢?拥抱着辞旧迎新。”我这样安慰我自己。
屋子里面的灯突然熄灭了,包括客厅和卧室。
很快又亮了起来,那不是灯光,而是火光,我推测,他们在客厅点燃了蜡烛。
火影在卧室的门口跳动着,明一下、暗一下,投射到灰白墙壁上的影子,摇摇曳曳。那是我能够看到的最远距离。
这是一个销魂的夜晚,这也是一个失魂的夜晚。
我想哭,好想,好想。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三四米外门外的场景:有了红烛,自然会有美食,应该是定的外卖;有了美人,自然少不了美酒,这个天气和温度,是适合红酒的。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小苗,也到了能浅尝辄止的年纪。喝一点小酒、吃一点美味、说一点闲话,那才是人间啊。不过,那个人间已经彻底将我抹去。
卧室突然亮堂起来,我寻光而去,“转头”向阳台看去。
一支烟花已经飞至空中,还是继续上行,冒着白光,如一直白色的箭羽。
小苗跑进卧室,跑到阳台,回头喊到,“聪哥快来,有烟花。”
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环顾了一个四周。借着亮堂的白光,我清楚地看到“聪哥”的样貌。这是一个面相俊朗、身材高挑年轻人,略有卷曲的头发,从中间一分为二,五官清澈,嘴小、双眼皮、鼻梁高挺,双颊略突出,白皙、干净,穿着一身高档西服,脚上是一双粉丝的毛绒拖鞋,那应该是小苗的。
根据我的推测,我猜测这个男人大约在25岁上下,对于他的年轻,我其实有点意外。
男人顺从地穿过卧室,走向阳台,站在小苗的身边。
天空的云朵被照亮,五彩缤纷在天空炸裂开来,我清楚地看到,小苗搂住了男人垂下来的胳膊。那应该是很大的响声,让小苗感到害怕,我能回忆和想象那一声响动。
随机,更多的白色箭羽开始升了上来,从地下开始,然后平行于楼层,继续超过楼顶,升至最高,白色幻化为五颜六色,流淌下来。
他们,在烟花之下;他们,在烟花之中。我清楚地看到,小苗将脑袋靠在了垂下的胳膊上,清清楚楚。
那个叫做“聪哥”的男人,自始而终,一动未动。
我突然觉得可笑,我眼前所见的场景,我一直以为,是某个烂俗的偶像剧编剧杜撰的,或者是某个蹩脚的痴情者幻想的,可笑的是,现在,它就呈现在我的眼前。
呈现在我的眼前啊,我好气又好笑。
我更想哭,大哭一场,让这爆竹声声,掩盖住我的哀嚎,让这如梦如幻的光影,遮蔽我的泪珠。
我清楚地看到,他们接吻、他们拥抱、他们走进卧室、他们摔倒在床上。
我欲哭无泪。
我“转头”看向窗外,烟花绚烂,人间美丽。
今夜,有人,在绚烂中绽放;今夜,有人,在美丽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