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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谢谢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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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铁钉剌过黑色汽车的引擎盖,留下一道明晃晃的白线。
我醒来,没死。
这至少让我得出两个推论:
第一,我暂时不会死。至少断电、关机,并不会导致我的死亡。尽管会导致我意识的丧失,而一旦来电,我会再次醒来,或者说活过来。
第二,王洁的那个结论是错的。王洁认定——只要在同一时间死亡,就会互换身体。这样的猜测可以解释我和老马、王洁和李刚,甚至能够解释“我与太宰的键盘”,但是无法解释,我怎么就成为了一枚CPU,更无法解释,我为啥在三次断电之后,都没有死掉?或者穿越?
那道明晃晃的白线一闪而过,我醒来。
我开始听到声音,电流流动的声音、风扇转动的声音、硬盘读写的声音,甚至是风扇转动引起的细微震动的声音,这些声音很快似乎又消失了,更为宏大、深远、无边的声音掩盖了这些细微的声音,那是这个世界的声音——说话、广告、汽鸣等等来自街面的声音。
我确定:我重返人间。
不过,我对身处的环境一无所知。
这是哪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距离小苗学校不远,而小苗的学校是在陕西省会西安,这里是西安。在我醒来之后,我就听到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一遍一遍,根据脚步的轻重,我判断出那应该是小苗,我还能够根据脚步的远近,在脑中大致勾勒出这处所在的平面图。根据我,一枚CPU的推断,这应该是一个三室的房子,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卧室,卧室出门,连着客厅,而客厅的旁边,应该还有一件屋子。小苗的行动轨迹主要是在那件小屋子与客厅之间,偶尔会到卧室来一下。
我其实很想看到,想要知道这所房子怎么样?小苗她在忙什么?收拾屋子还是其他事情?但是,我想到了这是一个女生的住所,我“复明”固然容易,但是,那不道德。于是,我摁灭了自己的好奇心。
小苗一直忙到很晚,因为我听到了都市夜晚的声音。
在我听来,都市的夜晚是混沌的。汽车鸣笛、商业广告播报、人们谈话散步、小狗的叫声等等,还是那些声音,但都减少了分贝数。人世的声音小了,自然界的声音就大了。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气流在空中肆意流动滋滋有声、几只小鸟扑闪着翅膀从窗外不远处飞过,空域辽阔、大地黑茫茫一片。
我似乎,有点伤感,伤感我离开了这样美妙的世界,再也无法回去。
小苗在浴室洗澡,应该,我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而,我,在伤感,落泪,泪水亦哗啦啦在心底流淌。
小苗洗了很长时间,至少有半个多小时。
我等着,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但是,我愿意这样等着,一直等下去,伤感地等下去。
我听到浴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那是推拉门。”我推断。
小苗推门的动作很轻,以至于半扇门关上至少耗时十来秒。小苗应该是汲着一双拖鞋,轻轻地走远了。“卡塔”一声,应该是客厅门反锁的声音。
拖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又近了,进了卧室,临近床边。
“咯吱——”很悠长的弹簧被压缩和释放的响动。
“那应该是一张很软的床,应该也很大。”我猜想着。
“啪嗒”,很细微的声音,那有点像是摁开关的声音。
小苗应该摁了床边的开关,关了灯。
头戴式耳机突然被戴在头上,因为,我能够从黑暗中听到小苗的呼吸。
我想到了时间,现在是子夜。
“你在吗?太宰?”小苗问道。
“你知道吗?现在,我没穿衣服。”小苗突然说道。
我突然感到恐慌,想要逃走,任何地方都可,只要不是在这个屋里。
“我给你看,我想给你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真的。对了,我记得你说,你说你喜欢它们,你说它们很匀称,不大也不小,刚刚好,盈盈一握。我记得你好像是这么说的这个词,我当时就觉得,想到这个词语真不错。就是我们去爬山那次,我还问马总借了500块钱,马总给了我600。然后给你了,你说你要来西安。就是那次。”小苗滔滔不绝。
我在听着,想着。
“那件事,我一直很后悔,应该多问问你,要钱干嘛?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我在心底对小苗说。
我很困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是何种身份,是老马还是李刚,还是她的过世男友太宰?
“就是那天,我问你,你想要吗?你说不敢,怕辜负,说自己的病情。我心一下就硬了,坚定地要给你。可能也是我的冲动吧,但是我觉得我做得对。不过,我没想到那件事给马总带去了很多麻烦,马总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小苗接着说道。
“我感觉我很对不起他,现在,我连向他道歉和感谢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死的,好憋屈,好憋屈的。”小苗带了哭腔。
“你也是。我也对不起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多想去看你,但是我们学校因为疫情,封闭了,都不让出去。我给你发了信息,你也没回应。”小苗哭诉道。
“现在,我是你的。你不会寂寞了,我身体、心里,都是你的。”小苗说。
“包括它们,你喜欢的话,它们只属于你。”小苗温柔地说。
‘我想了好多天,我又悲伤又高兴,你死了,我伤心,我的初恋死了,并且还是和我有了第一次的男生;但是,我又高兴,反正病也治不好,死了也就没痛苦了。人间并不比阴间好多少。”小苗突然坚定而理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否继续听下去。
我能说的是——这是一段情比金坚的少年爱情。冲动但是理由充分,悲悯但是不悲天怜人。
“太宰,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赚钱。”小苗无比地坚定,“赚很多很多的钱,那样的话,你就不用为治病担心了,那样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和我,都有。如果有了钱,我还要给马总伸冤,我才不相信马总他们是因为操作不规范然后坠亡的,明明就是工程设备有问题,那些人都在互相包庇。我不信何总是杀人犯,杀人犯根本不长那样,不可能是那种性格和对人的态度。我和我妈都不信。”小苗几乎要喊出来。
几乎要带着哭腔喊出来。
耳机被摘掉,应该是放在了一边,我听到沉闷的抽泣声。
我猜测小苗是趴在枕头上大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抽泣声渐渐地小了,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的一呼一吸。
小苗睡着了,让她睡吧,搬家、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情感的宣泄,这一天也够折腾她的。
我想,小苗等这一天,应该等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这些话,根本不可能在宿舍说,这些事,也不允许在宿舍做。
干干净净赤条条、清清白白成为人,那个曾经在我眼中的小女孩,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了。她的心气很高、她的心智很明、她的情感很充沛。
我想,她也会有一个充沛的人生和未来吧。只是,不必承受人生之重。
那不是她该承受的,那是命运的安排,改命之说,是改变未来之命,而非过去成型之命。
如果可能,如果我能,我会帮她。
我想。
——“加油”,我让显示器显示出两个红色的字体,闪现、滚动。
我想着半个卧室应该被显示器的亮光照亮了,不禁噗嗤一笑。
“这个傻女孩奥,就是现在趴在床上这个傻女孩,怎么就相信太宰就是这台电脑?自始而终,我就和她说过十个字,‘请别伤心’、‘你要乖奥’、‘加油’,一共三个短句,十个字。她竟然会相信人死而灵魂不散。”我心想。
如果可能,此时此刻,我想要找到被子,给这个女孩盖上,深夜,十月的天气应该微凉。
然而,我无力、我无能。
那就让月光代我吧,给这个女孩身上披满月色;那就让黑夜代我吧,给这个女孩以黑色的呵护。
谢谢,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