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20、狗尾续貂

　　当我感到身体上若干按键，微微发热，我醒来。

　　是的，作为一块键盘，我是有睡眠的。

　　我花费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回忆并记叙了我离奇的经历。

　　如果现在，我还活着，我还是一个人，有人给我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我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个蛮有趣的故事，可以作为玄幻小说的素材。

　　对啊，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故事，竟然发生在人间。

　　我粗略统计了一下，这本叫做《键盘回忆录》的小说也好，故事也罢，人间真实也行，已经有了30多万字。

　　我用30多万字，近乎千万次敲击键盘，还算完整地写下了我们的故事。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完一个长篇故事，行文至此，我感到十分地疲倦。

　　虽然，我刚刚醒来，尽管，现在应该是早晨。

　　细细的光柱从窗帘缝隙处照射进来，光柱内充满了尘埃。

　　我想到了太宰，就是现在躺在水泥地上的这个男人。

　　不对，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太宰是他那篇网文的笔名。

　　“他的那本《守土》的网文，足足有150万字啊，是我的五倍不止，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呢？是什么力量让他坚持写下来的呢？”我心中感慨且疑惑。

　　我似乎没有那么大的毅力和能耐，仅仅是30多万字，就已经让我疲惫不堪。

　　我觉得我应该结束了，就此结束。

　　或许，我可以尝试关机，使用键盘上按键，我清楚地知道关机的快捷键。

　　“关机，我会死吗？或许会吧。”

　　“死就死吧，反正我已了无生趣。”

　　固然，我还有很多疑问，甚至，太多太多的疑问。

　　近的来说吧。

　　水泥地面上，这个男人是谁？姓谁名谁？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这样一个小房间，耗费时间和精力去构筑一个满是城邦和征战的虚拟世界？他的父母呢？他家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他？音讯全无，他的家人、朋友，不担心吗？甚至，他过去怎样？谈过恋爱吗？在哪里上学？我根据那本《守土》的网文猜测，他应该上过高中，但是没有上过大学。

　　远的来说吧。

　　是谁处理的王洁、何伟还有马克戟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烧掉还是埋掉？楚姐应该很伤心吧？小苗会去我的墓地看我吗？李茗也会去吗？她会参加我我的葬礼吗？我有葬礼吗？我会和何伟、王洁埋在一起吗？比如说，济阳市双河镇天柱山上。

　　实的来说吧。

　　户外股份会怎样呢？那可是一家有千余人的上市公司？公司创始人和负责人双双勋命，会有人临危受命，挽救公司于危亡吗？要知道，那可是马克戟和何伟的心血啊？

　　虚的来说吧。

　　我们是怎么互换的？真的如王洁说的那样吗？只要在同一时间死亡，我们就可以互换身体？不错，我和老马，大约是在同一时间死去的？我被大雪覆盖，老马心脏骤停，并且都是地震发生的时刻；何伟和王洁，大致也是同一时间出事的，王洁被脱落的墙皮砸中，何伟从五楼一坠而下，都是在一个寒冬的寒夜。但是，怎么解释，我现在成为了一块键盘？大约，我掉下山崖的时候，这个笔名叫做太宰的男人，也劳累过度而亡，我们可能是在同一时间死去，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成为他？他也没有成为我？仅仅只是，我成为一块键盘，躺在他的桌子上，而他，躺在我的身旁。我搞不懂。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虽然我不会做这样的动作，但是我可以想象。

　　我想象自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很想睡去，死去，不再去想任何的事情，就此睡去，和死去。

　　对了，在睡去或者死去之前，我有必要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后续告诉你们。

　　大约是在五天之前，也就是我成为一块键盘之后的十天之后，我正在专注于地打字，书写关于我们的故事。

　　一个新闻弹窗跳了出来，其中有一条新闻，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我随即点击回车，打开了新闻。

　　新闻的标题是四号黑体字，内文是五号宋体。

　　标题是这样写得——户外股份创始人家属诉讼赔偿一案近日宣判获赔千万。标题很长，但内文很短，不足千字。

　　但是，作为“旁观者清”的我，依然从短短千字的新闻报道中，获得了如下信息：

　　第一，何伟为了阻止林奇夺回户外股份的控股权，避免自己被赶出公司，使用了“毒杀”的手段。何伟从海外和网络购买毒药和毒素，将其注入到陈年普洱之中，赠送给林奇，林奇饮用之后，出现心肺衰竭、内脏出血等病症，在上海救治了一个月之后身亡。

　　第二，林奇在死亡之后，经法医解剖，确定是中毒身亡，并且查到了何伟的身上。何伟听闻风声之后，火速从天津逃到了安源的项目部。在何伟坠亡之后，刑事责任随即中止，林奇家属委托律师发起了民事诉讼赔偿，何伟的名下财产被强制用于赔偿林奇家属。

　　这一篇不足千字的新闻稿中，通篇使用了“林某”“何某”“李某”“马某”等称谓，但是，我当然知道那些称谓值得都是谁。

　　我甚至能够猜到——何伟从“李某”茶叶店购买了陈年普洱——其中的“李某”，大概就是李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骂人还是气愤？

　　似乎，我都不想。

　　面对这个尘世的纷纷扰扰，我感到很累。

　　但是，我还想在知道点什么？

　　对了，安源双河镇天柱山上的极限蹦极项目。

　　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相关关键词，我很快就知道了结果——户外股份安源市极限蹦极项目，因使用不合格特种设备，以及违规操作，导致出现生产安全事故，责令项目停工，并予以处罚。

　　简单一句——雄心勃勃的户外股份极限蹦极旅游项目，成为了一个烂尾工程。

　　那可是我的心血啊！

　　我欲哭无泪。

　　去了，去了，去吧，去吧。

　　让那个世界去吧，与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关联。

　　鲁迅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年青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

　　我知道鲁迅的意思——权贵压制，导致想言而不敢言、不能言，所以，刚开了头就煞了尾。

　　但是我理解，还有另一层意思——悲哀之至，其实是无法言语的，匆匆“煞尾”，聊算交代吧。

　　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态在书写这最后的章节。

　　煞尾吧，煞尾吧。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让我最后再去看一眼这部叫做《键盘回忆录》的小说吧，然后，我将按下快捷键，关掉这台计算机。

　　猛然间，我在小说的用户留言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茗。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老马？你在哪里？我是李茗啊！”

　　——评论中写道。

　　这会是真的吗？李茗在阅读这部小说？并且还留了言？她要来找我？

　　我心中正在疑惑，想要验证留言的人，是真的李茗？还是某个读者的恶作剧？

　　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嘈杂。

　　“好臭啊？怎么会这么臭？”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是我男朋友，我打电话，一直都是停机。”一个女孩的声音。

　　“开门，有人吗？开门，再不开门，我们撞开了？”一个中气很足的男人的声音。

　　“真的很臭，好像是肉腐烂的味道？”有人说。

　　我一阵兴奋，终于有人来找了，来找水泥地上躺着的这个男人。

　　我想要去开门，或者回应，但是，我意识到自己是一款键盘。

　　有人在撞击门板，“砰”地一声，门被撞开。

　　看到屋内的情景，人群迅速向后退去，光线一下子，将整个屋子充满。

　　我朝白茫茫的光线望去，望向这个可爱的世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盘。

　　她扎着马尾，发丝略有凌乱，痴呆地站在白光之中。

　　那是，那是，那是——

　　小苗，对，楚苗。

　　我想大声喊叫和问话——小苗，你怎么在这里？

　　但是，我是一块键盘。不过，看到小苗，让我很是开心。

　　尽管，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场合，我依然很是欣慰。

　　“太宰，啊！”小苗突然蹲了下去。

　　“太宰？难道这个男人真的叫做太宰？小苗是在喊他吗？小苗认识他？”我心中疑惑。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太对不起了，对不起，小苗，因为，我没有将这个叫做太宰的人救活。”我想。

　　“对不起啊，小苗，对不起。”我心中默念。

　　此时，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越过小苗，走了进来。

　　地上有一个插排，上面插满了各种插头，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皮鞋，碰触了一下插排。

　　我眼前一黑，神志不清。

　　如同，被扔进了深渊。

　　一道光，划破了黑暗，将我吸了进去。

　　在白昼之中，我周围飞升起来无数的设备，我认识它们，这是风扇、这是机箱、这是硬盘、这是排线、这是散热器、这是CPU、这是显示器、这是声通、这是麦克风等等，我都认识。在白昼之中，我看到无数的字符、文字、文件夹、照片，我伸手打开了一个命名为“我们的爱”的照片文件夹。我惊呆了，里面是数百张合照，每张照片上都有一张熟悉的脸和不认识的脸，熟悉的那张脸就是小苗，不认识的那张脸是一位男生。“应该就是这个太宰。”我想。那里面，甚至有非常亲密的照片，两人平躺在床上，高高举起相机，拍下的是两人青春的上身。“那应该是在某个宾馆里面吧，因为床单和枕头，一律洁白。”我猜测。

　　“难道说，这个叫做太宰的男生，就是小苗的恋人，而那个夏日的雨天，小苗就是去与太宰会面？”我不太肯定。

　　我正想要看一眼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想要验证我的想法。

　　所有的一切，都飞升了起来。

　　我经历过三次这样的场景，第一次是李刚死去，第二次是老马蹦极，第三次是老马死去。

　　对此，我并不陌生。

　　“这好像就是死亡时刻吧？”我心中想。

　　我轻闭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突然，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拉扯着我，如奔流。

　　我在抵抗着这股力。

　　“或许，那里就是尽头。”我这样想。

　　想毕，我身体松弛。

　　“嗖”地一下，我随奔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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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吧，可能会写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