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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四人小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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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从山下被吊上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何伟很稳当地站在玻璃栈道上,看着教练员给她解绑蹦极装备。
对此,我和王洁,很是诧异。
我和王洁都体验过极限蹦极,在蹦极的过程中,我们都体验过别人的人生,或者,我们都成为了别人。
我和王洁交流过,在那三四分钟的过程中,人的精力、能量、体能,似乎被急速地消耗,所以,等上来之后,会特别地疲惫和无力,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描述,就是“像是身体被掏空”。
所以,当我们看到何伟稳稳地站回地面的时候,我们俩都感到很诧异。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体验到了?”王洁迫不及待地跑了上去。
“嗯。”何伟被迫点了点头,身体一歪,赶紧扶住了栏杆。
显然,何伟在强撑着。
我看着天马上就要全黑了,吩咐教练员先行下山,“我们三个人迟点走,你把手电筒留给我们。”
我和王洁一人一边,扶着何伟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夜幕很快就将整个山顶笼罩,也包括山顶的我们仨。
“你也不容易,我现在突然挺佩服你的。”缓过神来之后,何伟转头对王洁说。
“谢谢。”王洁回答。
“不,不是佩服,是敬重,你开始慢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何伟紧接着说。
“是的,我是在这样变化。”说这话的时候,王洁一直看着我。
借着手电筒些许余光,我可以看到王洁方正的脸上真诚的眼睛。
“你说可以试试吗?”王洁询问何伟。
“可以。”何伟回答,“现在吗?”
“好啊,我没问题,说不定今晚就成了呢。”王洁兴奋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在此之前,王洁已经将自己的推理和计划,通过电话与何伟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和沟通,并且多次邀请何伟来安源市,不过何伟都没来,这次何伟突然而至,王洁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大好良机。
然而,我反对,坚决反对。
“这天都黑了,不安全;再说,我都让教练员下山去了,这也不符合操作规范。”我赶紧接话,“我们不急这一时。”
“其实,这个操作也简单,就是穿进去装备,检查卡扣就成。我看一遍,我都会了。李刚,你搞户外的,你就不能当教练员么?”何伟反驳道。
“反正,我不同意。”我态度坚决,“王洁,你也别任性。”
我一脸严肃地警告王洁。
王洁见我有点生气,才开始打退堂鼓:“那行,我们明天再试。”
月亮升了起来,又大又圆,我们仨,趁着月光,慢吞吞地下山。
在路上,我好几次询问有关户外股份公司的情况,都被何伟提及别的事情,打岔过去了。我似乎,有一次还提到了“林奇”。
“林奇是什么病,怎么走得那么快?”我问。
走在我身后的何伟脚步突然就停了,我一转头,看到何伟仰望着圆盘一样的月亮。
“走啊,发什么呆?”走在何伟后身的王洁催促道。
我也没在太在意,以为何伟没有听到我的问题。
刚走到项目部前面的平地,远远地我就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四周,看到项目部门前停着一辆三轮车。
“站着的人,应该就是楚姐。”我暗想。
“你让楚姐在这里等我们?”我突然转身,质问王洁。
我太知道王洁的心思了。王洁也和我说过,有两个心愿,其一,自己和何伟互换回来,其二,让何伟与楚姐见面。
让楚姐在项目部等我们,应该是王洁的“第二步棋”。
“对啊,我让楚姐给我们做饭,等我们回来吃,给她接风啊。”王洁边说边指着何伟。
“楚姐,我来介绍,这是王总,王洁,她可是我们公司一把手。”等我们走到楚姐面前,王洁对楚姐说。
“奥,王总好。累了吧,都进屋吧。我去端菜,你们洗手吃饭。”楚姐随即转身,去了厨房。
我和王洁一前一后进了食堂,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一转头,没有看到何伟。
我往门口望去,何伟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在刚在遇见楚姐的门口。似乎,自从看到了楚姐,何伟一直就没有挪动位置。
也没有做任何动作,说任何话,甚至连礼貌语和客套话也没有。
“进来啊,王总?”我朝何伟喊。
何伟这才反应过来。但是,却没有走进来,而是转身,向黑暗中走去。
我正打算喊她,询问她干嘛去,王洁阻拦住了我。
“我明白,让她一个人静静。”王洁说。
听王洁这样说,我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过去一分钟,在门口的一分钟,发生了什么事。
在过去一分钟,何伟,见到了——初恋。
那是少年的梦啊,那是逝去的少年之梦啊,那是无法回去的少年之梦啊。
“王总呢?”楚姐的询问,将我拉回现实。
“奥,她出去转转。”我解释说。
“楚姐,你先上菜,上好菜,我们再等王总。”王洁吩咐楚姐。
我不知道,王洁在此之前是怎么和楚姐说的,今天的饭菜特别丰盛,甚至有鱼,并且是我喜欢吃的草鱼。
“楚姐,你也坐下来,今天我们都喝点酒,哪怕少喝一点。”楚姐上好菜正要走开,王洁拉住了楚姐的胳膊。
不知道啥时候,王洁手中多了一瓶白酒。
“好,听你的。”楚姐似乎现在非常顺从,对王洁的话,几乎是唯命是从。
一张一米五直径的圆桌,摆放着七八个碟子,有凉有热,热菜刚刚出锅,不断向上冒着白色的热气。我、王洁、楚姐,紧挨坐着,占据了圆桌一小半,我们的对面,放着一把餐椅,椅背高过桌面,在等待着它的客人。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餐饭食的目的。
——这满满一桌,根本就不是为了填满晚间时分的肠胃,而是,让中年人重温少年之梦,准确地说,让何伟梦回少年。
王洁已经开始往透明的酒杯中倒酒了。
为了这一顿晚餐,看来,王洁很是费了心思,不过,也很可笑啊。
我想起莱布尼茨说过的那句话,世界上没有完全两片相同的树叶。我还想起某个脑筋急转弯,你我能做,大家都能做,一人可做,两个人不能做,是什么?答案是“做梦”。
少年之梦,难道不是这样吗?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次相同的少年之梦啊?少年之梦,怎么可能再次走入呢?一旦过去了,就过去了啊。”我心中这样想。
但是,这样的道理,显然,王洁还不懂。“他还天真啊,天真地想要何伟重温那样的梦想,重进那样的梦乡。”我心中又想。
此时,何伟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餐桌前,拉开餐椅,坐下下来。
我看到何伟的眼睛红红得,貌似是哭过了。
“王总,给您接风,我先敬你一杯?”王洁站起身来。
“那我们一起吧。”为了化解尴尬,我也站了起来。
楚姐见状,也站了起来,学着王洁的样子,将酒杯端在手中。
何伟没动,低着头,良久,才站起身来,端起酒杯。
“好,谢谢。”何伟说。
“何总、老马,还有,楚——濂。谢谢。”何伟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
完毕,一仰头,将手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似乎窥见了何伟眼中的热泪。
“何伟今晚似乎有点奇怪,很反常。”我有点疑心。
不过,我很快又释怀了,“或许,曾经,真的很喜欢楚濂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楚姐突然问道。
何伟一时语塞。
“奥,是我告诉她的。”王洁立马出来打圆场。
我们四人重新坐下,开始夹菜、倒酒。
“真好。”何伟突然说道。
“什么真好?”我问。
“都好,菜好吃,人也好。”何伟说,“很难得的机会,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唯一的机会。”
“瞎说什么,明天我还让楚姐给你做。”我说道。
我隐隐有种感觉,今晚的何伟非常地丧气和绝望,似乎,是要与我们诀别一样。
我是我的直觉。当然,也有些许证明——例如,在户外股份上市前夕,我和何伟参加过不少此类饭局,而在这样的饭局上,何伟总是主角,有说不完的话,总有祝酒的新托词,虽然,我对那样虚伪的嘴脸和言辞很反感。但是,今晚不同,今晚的何伟很沉默,默默地倒酒、自饮自酌。
王洁似乎也感觉到了。看着何伟不断往自己的酒杯倒酒,我给王洁使了一个眼色。
“王总,你说缘分这个东西,很巧合的,就说我和楚姐吧,我们是初中同学,那时候,我还暗恋过她,甚至有一次,我死命地骑着车去车站找她。我这几天就在想,如果那天,我找到了她,或者公交车稍微晚几分钟,可能,就会发展出一段恋爱,说不定奥,哈哈。太奇妙了。”王洁嘻嘻哈哈地说。
“是。”何伟重重地哼了一声,仰头将一杯酒倒入口中。
有时候,我很怀疑王洁的情商,明明我们都知道今晚的何伟情绪低落,但是他却提起了何伟的痛楚,再说,这样的话,让桌子上的楚姐也很尴尬。
我瞪了王洁一眼。
“楚姐,你看啥时候打听一下佳穹,我们同学聚一聚。”王洁转头对楚姐说。
“好!”何伟提高了嗓音,又是一杯白酒入肚。
“好的,我试着问问,看在没在家。”何伟的一声“好”,让楚姐有点发懵。
酒不醉人人自醉,何伟,已经有了醉意,她已经开始分不清,自己是何伟还是王洁。
“楚姐,你吃饱了吗?要不,你先走,小苗可能还在家里等你,不安全吧。”我劝说楚姐。
楚姐还想着给我们炒热菜,还想着等我们喝完,收拾桌子和碗筷。不过,都让我给驳回了。
今晚这样的情景,楚姐在这里,只会更添乱。
等楚姐三轮车的发动机声消失在夜空之中,我和王洁回到餐桌,发现何伟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系着的黑发,有一小段放在盘子里。
我和王洁扶起何伟。何伟满脸通红,泪眼婆娑,半露□□。
“我们把她扶上楼,睡觉去吧。”我对王洁说。
“李刚,我也是没办法啊,不能不做,不能不做啊。”何伟含含糊糊地说。
我本想问“不能不做什么啊”,何伟突然站了起来,站起来就向外走。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何伟口中喃喃有词。
“明天再回去吧,今天太晚了。”我拉住她。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何伟只有这一句话,说完挣脱了我的手。
我和王洁赶紧追了上去。
在黑夜之中,何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向沥青盘上公路上走去。
我和王洁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突然,何伟转身。
“你走开,我和他有话说。”何伟突然使劲推开了我,然后拽着王洁向前走。
我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走了十来米,停下来。
过了有五分钟左右,王洁走了过来。
“怎么说?我开车送她回家?”我问王洁。
“这样吧,刚哥,你开车去不好,还要回来,再说,你开车把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送到何伟父母家,这算什么事?何伟父母会怎么想?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回去睡觉,我开车送何伟回家,就说是公司的女老总,在山顶住不方便,借住一晚。”王洁说道。
我略一沉思,“这个办法可行,何伟也能见到父母,能回家,并且王洁能够给她打掩护。”
“行。那你开车行么?喝了酒?”我有点担心。
“就喝了一杯,何伟喝得多,放心吧。”王洁说。
我和王洁将何伟扶进了汽车后座,让她躺着,让何伟身体一沉的时候,将我拉了过去,扑在了她的身上,那,那,很是绵软。
我触电般地弹开了。
我看着王洁驾驶着我的汽车,将汽车开上沥青公路,汽车的发动机声音消失了,但是车灯却还在山涧移动着,绕着圈。
没成想,那,竟是永别。
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