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11、时间巧合

　　我从一个梦境中醒来。

　　睁开眼睛，白晃晃的灯光十分刺眼，歪头一看，王洁□□地躺在我的旁边，被子被蹬开，我几乎要从床沿掉下去。

　　我脑中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在那个梦中，我被一头饿狼追逐，而我，则是癫狂地奔跑，想要将其摆脱。但是却不能，饿狼渐渐跟了上来。就在距离我两三米的距离，饿狼高高跃起，向我上半身扑来，我看到饿狼碧绿的眼珠和狰狞的面孔。然后，我被吓醒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去回想这个恐怖梦境的细节，我轻轻起身，拉过被子将王洁的身体遮盖严实。

　　一坐起来，我就发现满地的黄泥水，还有一块一块的黄泥。

　　我这才清楚地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我找到手机，已经无法开机，大概率是进了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时针指向五点。

　　我不能再睡，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先是将门后的淤泥衣服扔到了卫生间一个水桶里面，从卫生间找到拖把，沾满了水，拧干，提着回到宿舍，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将地板装拖了一遍，根本就拖不干净，反复拖了三遍，才显露出地板砖的原色。接着，以宿舍门口为起点，到项目部一楼食堂台阶，统统拖拉一遍。

　　我还想着换洗床单，但是王洁鼾声如雷。

　　“先这样吧，天亮再说。”我宽慰自己。

　　我坐到书桌前面，雨停了，窗外黑漆漆得，想着昨晚的不堪和艰难，不免有点后怕。

　　“万一，哪怕万一，我们掉下了山崖，或者，不是在项目部前面摔倒，而是在山顶。”我想，“或许，此时此刻，天人相隔也说不定。”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王洁醒来，会说什么呢？”

　　“大概率会讲述自己濒死的体验和感受到的一切吧。有关何伟的一切，她的出身、成长、爱情、挫折、事业、奋斗、不甘、卑鄙，人来人往和是是非非。”我自问自答。

　　“那我应该怎么回应呢？”我自问。

　　“我只要静静倾听着就好了。”想了一下，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作为一块键盘，我仍然记得，王洁是在当天上午8点左右醒来的。

　　现在，我作为一块键盘，回想起来，王洁醒来之后的状态，大约可以用“虚弱且狂躁”这样矛盾的短语来形容。

　　虚弱的是身体。我经历过，我太明白那种身体状态。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生日派对之后的狼藉、音乐狂欢之后的虚无、男女放纵之后的看空。我就是那样，王洁也是一样。

　　但是，思维是活跃和狂躁的。在濒死的状态中，我们经历的不是别人的生活片段和碎片记忆，而是另一个人完整的人生，不切换、不跳转，完完整整的人生，在三分钟之内，完整地经历了一遍。

　　所以，当我们醒来。我们会强撑着身体，却倾泻诉说的冲动。

　　只是，我抑制了这样的冲动，而王洁，则滔滔不绝。

　　整整一个下午，我看到王洁的嘴巴在一直在开合，开开合合，包括吃饭的时候，包括咀嚼的同时，开开合合。

　　我静静地听着，并且记住。

　　在这本叫做《键盘回忆录》的小说中，开篇，我讲述了“王洁和张弛”的故事，素材来源于“一次登山”，在那次登顶天柱山的过程中，王洁仔细地向我讲述了他和张弛的故事，我“繁复且冗长”地将它们记录下来；然后，我书写了“何伟的故事”，何伟的成长、爱情、激情、事业、挫折。关于“何伟的故事”，大部分来源于王洁当天的讲述，一部分来源于我和何伟的接触和交往，极小部分，来源于我对媒体报道的梳理和自我的理解。

　　“或许，我以后会写本书，将你们的故事写进去。”我对王洁说，在王洁基本“掏空”自己之后。

　　“应该还有你的，你的故事。”王洁补充道。

　　“或许吧。”我敷衍地回应。

　　“刚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王洁正襟危坐，变得十分严肃，“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四个人身上，你，我，何伟，还有老马？”

　　“我真没有想过。”我说，“又好像想过。”

　　“我曾经认真和仔细地想过，我也查过，我觉得是时间。”王洁接着说。

　　“时间？什么时间？”我满脸问号。

　　“死——亡——时——间。”王洁一字一顿地说。

　　“你和老马，我和何伟。”王洁接着说，“你们是一个时间死的，我和何伟也是一样。我问过李茗，也问过何伟，还查了我被砸死的时间，还有你说你在无人区遇到雪崩的时间。你们是同一个时间，我们是同一个时间。”

　　“啊——”我长大了嘴巴，双目圆睁，脑中一片空白。

　　现在，当我作为一块键盘，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我很后悔，我会说出下面这样一句话——

　　“那有没有可能，如果我们重新死过，会换回来？”

　　——这句话，成为了后来悲剧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