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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雨夜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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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顶足足站了有六分钟,等待着王洁上来。
然而,当弹跳绳持续上行,首先看到的是王洁的鞋子,然后是双腿,接着是运动服,最后是王洁的脑袋。
王洁昏迷了,被直愣愣地吊在半空之中。姿态,如同屠宰场刚被宰杀的猪肉,悬空吊着。
两位负责蹦极的工作人员见此状况,一阵惊慌,他们也是新手,刚刚完成培训,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快步走上前去,协助两位工作人员卸掉卡扣,将王洁放在玻璃栈道上,平躺着。
“何总有高血压或者心脏病吗?”一位工作人员问我。
“应该没有。”我回答。
另一位工作人员已经将手放在王洁的鼻子下方,看是否还有呼吸。
我跨前一步,伸出手拍着王洁的脸蛋。
“何伟,何伟,醒醒。”我焦急地喊道。
“我会给你们还钱的,你们放心,不会少你们一分。”王洁突然睁开了双眼,口中振振有词。
“你们放心,我何伟就是赔上性命,也一定偿还你们血汗钱。”王洁坐了起来,大声地喊道,双目圆睁,字正腔圆。
两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然而,我是明白的,我的心里门清。
此时的王洁,一定还沉浸在何伟的人生中,何伟的痛苦和快乐,何伟的抱负和不甘。王洁一定经历过、看见过和感受到。
我之所以心知肚明,因为,我也以这样的方式,经历过老马的一生。
“何总是第一次玩蹦极,可能受到点惊吓,没事,你们先下山吧。天也快黑了。”为了避免王洁再“胡言乱语”,我将山顶的两位工作人员打发走。
“王洁,王洁,清醒一点。”看着两位工作人员走远,走下山顶的台阶,我蹲在玻璃栈道上,摇着王洁的肩膀。
这一摇不要紧,王洁又闭上了双眼,僵硬地倒在我的怀中。
“王洁,王洁,醒醒。”我再拍打王洁的脸庞。
王洁全无反应。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我倒不是为王洁的身体担心,何伟正值壮年,人高马大,断不会因为一次蹦极,就身体有恙,可能会因为过渡沉浸,有伤神情,但不会伤害生理,因为我经历过。
我担心的是,可能会下雨。我已经看到东南方向上空,漂浮着大块的乌云。
我再次小心地将王洁放在玻璃栈道上,站起身来。我试图看看两位工作人员是否走掉,想把他们喊回来。
没有看到人影,一晃,他们就下山去了。
“哎,有人吗?”我漫无目的地向远处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想来他们已经走远了。
“轰隆隆,轰隆隆。”很远的地方传来雷声。
来安源市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我已经摸清了这里的天气。春夏雨水很多,有黑云,必有雷鸣闪电,必有滂沱大雨。
“更要命的是,我们现在在山顶,光秃秃的山顶,树都没有几棵,下雨了,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有没有。”我心想。
我想到了电话。
但是掏出手机,却不知道应该给谁打。“给任何人打电话,寻求帮助,都不合适,还给人家添麻烦,再说马上就要下雨了,这个时候,不能强求任何人上山来”我盘算着。
手机上的时间是下午5点20分。
“王洁,醒醒,都要下雨了。”我又轻拍和摇晃王洁。
王洁依旧没有醒来。
看了一眼从东南方向移动过来的乌云,我决定背王洁下山。
何伟的身高要比我高出一个头,接近180cm,并且身材魁梧,要将处于昏迷状态的王洁从山顶背到半山腰的项目部,并非易事。
然而,我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我转到王洁身后,双手穿过王洁的腋下,想要将他拖起来,不行,王洁太重。
我只能转到王洁身前,拉过王洁一个胳膊,放在我的肩头,伸手摸到另一个胳膊,放在另一个肩头。我半蹲下去,王洁的腹部贴着我的后背。
我双腿用力,背部拱起,站了起来。
两手拉过王洁的双腿,揽在臂弯。
“这里的雨,说来就来,我得快走。”我心想。
说实话,王洁虽然看起来高大魁梧,但是比我想得要轻,在几个山顶巨石上转了一圈,背部似乎并不沉重。
不过,一旦开始下阶梯,问题就来了。
山顶巨石上的廊道,是平的,背着王洁走完,并不费劲。而下山的路,都是台阶。王洁太高,我每下一步,王洁的脚都会在后面的台阶上磕碰一下。我只能将背弯得更低,几乎是用拱背顶着王洁下山。
从山顶到半山腰的项目部,我正常走的话,一般是20分钟到半个小时,下山,可能更快一些。
在平时,我边看山景边下山,总觉得山路太短,享受不够。但是那天,下山之路似乎被无限拉长,台阶的数量似乎被恶意增加。
我感觉到我的背似乎断了,脊梁骨某处传来阵阵疼痛。
我强撑着。
天,彻底黑了。
不远的上空,一道道的闪电,将局部划亮。
山雨欲来。
我越是心里着急,越是感到力量被快速地消耗,越是清楚地感到背部的疼痛。
我知道雨会来,但是,当雨水浇在我头顶的时候,我仍然感到突然,没有任何防备和征兆。
实际上,我已经看不见脚下的台阶,我只是凭感觉,以及用脚摸索着。
大雨滂沱,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的一个肩头,是王洁的脑袋,我的侧脸与他的侧脸贴合在一起,我能明显感到,像小溪一样的雨水,从我们贴脸的两侧,流淌而下。
我不能抹一把脸,或者捋一捋头发,虽然,它们遮挡着我的视线。只要我腾出任何一只手,王洁的一条腿就会耷拉下来,那样的话,我恐怕会歪着倒下去。甚至,跌入两侧的山坡,顺着山坡坠入山崖。
我抬了抬眼,从趟水的头发缝隙中,看到山脚下橘红色的灯光,那里,就是何家村。
彼时,我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彼时,我对距离失去了判断。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抬腿,伸脚,踩住,抬另一条腿,伸另一只脚,如此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以为还有很久,但是,我一抬眼,眼前是一个庞然大物,黑乎乎的一团。
项目部的两层小楼,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很是宽慰,彻彻底底地送了一口气,不由地放松了警惕,随意地伸出了一脚。
脚一落地,我就感觉不对,想要伸出另一脚来稳住身体,已经来不及了,我和王洁向一侧倒了下去。
半山腰不同于山顶,两侧有不少农户开垦的梯田。我和王洁掉在了一块梯田里,梯田刚刚翻过,里面蓄满了水,但是很松软。
是的,我和王洁躺在淤泥之中。
所幸的是,项目部就在眼前。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大体分辨出王洁的上半身和下半身。
一手从王洁后背穿过,一手摸到王洁的腿弯,使劲,抱起王洁,我的双手之内,攥着两团湿泥。
几乎是一步一挪,我将王洁抱回了项目部,以公主抱的方式。
一进入屋檐之下,我几乎要晕倒过去。
我的身体瑟瑟发抖,不听使唤,泥水顺着我的脸颊、衣襟和裤腿,流淌到干净的地板砖上。
我努力地在让自己脑子清楚。
我缓了一口气,重新抱起王洁,上了楼梯,拐了一个弯道,再上楼梯,来到二楼,打开二楼我的宿舍。
我将王洁平放在地板上。
在白炽灯下的王洁,几乎成了一个泥人。浑身上下,全是黄色的泥水。
我努力让自己行动起来,解开了王洁的扣子、皮带,扯掉他的上衣、裤子,连同里面的衣服。
所有的衣服被我扔在门后,堆成一座小山,连同我的泥水衣服一起。
找到一条干毛巾,我将王洁从头到尾,尽量仔细地擦了一遍。
做完这一些,我将王洁抱到自己的床上,给他盖上薄被。完事之后,找到拖鞋,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去卫生间冲洗了自己。
我试图找王洁宿舍的钥匙,在烂泥一般的衣服堆里,翻了一翻,没有一丁点线索。
我不知道王洁会把宿舍钥匙放在哪里,至少在王洁的衣服里,我没有找到。
我再也没有力气,去打开王洁的宿舍,以砸锁、脚踹,或者其它方式。
我艰难地从门后移动到窗前,看着王洁的脸,听着王洁缓缓的呼吸。
我如释重负。
我感到恍惚,一头栽了下去。
栽倒在王洁身边,与王洁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