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1、暴风骤雨

　　厂花自杀了！

　　这件事情，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并且，即便身为一块键盘，依然感到惊心动魄。

　　厂花自杀，但是没有死，是贾悦给我打的电话。

　　贾悦是谁？

　　贾悦是我的同事，后来被公司辞退，做起了微商生意，就是卖给厂花“私护产品”的那位。

　　我立马开车赶到了厂花家，她那个所谓家的地址，我是知道的，因为是我给她搬的家。

　　当我焦急地赶到她家的时候，贾悦给我开的门，厂花则躺在床上，看着手机，纤细的手腕上缠了一道纱布，看来，她是准备割腕自杀的。

　　我看到的厂花，没了平日的神采，眼神黯淡，蓬头垢面，穿着一件绒布的睡衣，卷缩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

　　灰白色的被子和床单上，有斑斑点点、断断续续的黑点，那是红色的血液滴撒在上面呈现的颜色。甚至于，地面到床的承接处，还有几滴红色的斑点，而从床到厨房之间，有一道拖把拖过的水迹。

　　看到这些，我确认了，厂花的确自杀过。

　　开车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些骂语已经在我心里重复的好多遍。我当时就决定，走进门，就要将它们全部倒出来。

　　“你有病啊，为了一个男人值得这样吗？”

　　“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应该为父母着想，你死了之后，你让他们怎么活？”

　　“你以为你在演电视剧么？说自杀就自杀？”

　　“你看你活着了几十年，根本就没有活明白，算白活了。”

　　但是，当我站在厂花面前的时候，那些骂语，全部都退却了，没有一个字眼敢蹦出来。

　　只剩下孤零零一个字从我的口腔中出来——哎。一声叹气之后，我走到阳台，想去外面吸吸冷气。

　　这冬日的夜空，因为下了雪，一片惨白，雪花覆盖着这世间的一切，无论是灯火透明的高楼，还是楼下疾驰而过的汽车，路上的行人、门口的保安、刚开了一辆共享单车的少年，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大雪之中。

　　我们虽然同处一个世界，但是人与人之间，似乎寰横着一个太阳系。

　　因为厂花绝口不提，似乎也已经下定决心不说，我只能询问贾悦。根据贾悦的叙述，我在脑中大致整理出了事情发展的时间线和经过。

　　事情早就起变化了。变化的开端是一辆车。

　　在上一次张弛生病之后，张弛心里就琢磨着让厂花去学驾照。给厂花说了之后，厂花虽然觉得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张弛说了缘由，厂花也默认了，乖乖地去驾校报了名。

　　从7月份到10月份，断断续续学了三个月，终于拿到了驾照。拿到驾照之后的厂花，先用张弛的车练手，练手了一个月。张弛的车是公司调配的，在J市内开开，或者J市到T市往返，这都没有问题。如果要去别的城市，则不太方便。

　　所以，张弛想着要给厂花买一辆车。按照张弛的打算，车子在10万元左右就可以，钱自己出，厂花和自己都可以用。

　　为了买车，张弛先查看了一下银行账户。张弛目前手上有三个银行账户，一是工资卡，这张卡在老婆手里，每个月工资大约在三万元上下，张弛几乎不去过问。一张是自己开通的银行卡，这张卡会有一些供应商给的“回扣”“礼金”“感谢费”“服务费”等等，属于工作之外的“兼职收入”，张弛从来没有查询余额，只是上次从该卡中转给了何伟20万元，就是上次与其道别的伟哥。还有一张是曾经给父母用的银行卡，父母在的时候，自己每年会从自己的工资卡转入到这张卡里几万元，父母去世之后，自己用这张卡，妻子会定期向其中转入生活费，用于自己在J市的开销。

　　不难看出，这就是“理工男”的风格，它们不仅不太关注钱在哪里，也不太关心钱的来来去去，特别是当他们不再为温饱操心之后，他们将这些事情统统交出去，这些对他们而言，全是琐事。张弛查看了工资卡之外的两张卡，一张卡中余额为5万元，另一张余额为4万。显然不够。所以，张弛想都没有想，就从工资卡里面转给了厂花10万元。

　　正是这一看似没有任何问题的转账行为，成为了厂花自杀的导火索。

　　随即，张弛就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妻子打来的，说是手机收到了转账短信，询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张弛解释了一番，说想要买一个车，自己在J市用，即便不在济阳市了，可以让女儿开，所以转出来10万。妻子虽有不悦，但是也没有反驳的道理，挂了电话，只是抱怨没有早点和自己商量。一个是厂花打来的，问起为何要给我自己这么多钱，张弛解释了原委，厂花也不再说什么，张弛觉得厂花是默许了。

　　实际上，厂花有自己的盘算。

　　厂花决然不会要这10万元，因为，自己不是那个电视女主郭海藻。自己不是，一直都不是。自从和张弛交往以来，厂花一直在避免与张弛有财务交集，包括自己的租房的费用等较大的开销，都是自己出。张弛的开销仅限于出去吃饭、游玩等。不过，厂花也的确想要买个车，但是她的钱也不够。厂花自己的工资卡里面有3万元，厂花计划向父亲借或者要5万，然后买一个七八万上下的车就行。但是如此一来，日常用度就不太够。厂花是这样想的：这笔钱先放在这里，自己不会用，但是可以作为和张弛未来的一个基金。或许买房，或者结婚，或许生孩子什么的。

　　想到这些，厂花看到的是如花一般的未来。

　　天啊，有的时候女人的想法，天真的可怕。

　　在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里，张弛带着厂花看了三四家4S店，看过了几十款私家车。最终，选定了海马旗下的福美来F5，这一款全新设计的私家轿车，价格不多不少，中低配版7.5万元，在厂花的预算之内。厂花的理由是——好看。对此，作为一位工程师，作为一家汽配厂家的副总，张弛嗤之以鼻。看到张弛的表情，厂花依偎在张弛的肩膀上，明媚的笑着，也不管4S点员工鄙夷的眼神。厂花不用看，但是她知道，他们心里一定那样想。“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看表象的，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眼睛而不是头脑。”厂花心里想，“我又不能阻止别人怎么去想”。

　　时间线来到了12月，这个时间，北方的冬天是干冷的，天津集团公司正在一家酒店开年会，大厅热闹非凡，暖气洋洋。

　　张弛和妻子坐在中排最前面的圆桌上，前方，是一排主席台，左右后方，是同样的圆桌。圆桌中央放着一个竖牌，上面有张弛和妻子的名字。同桌的，都是公司副总级别的男人以及他们的妻子。靠近主席台的前三桌，都是这一级别，大概有二十来人。张弛的左边，是妻子，右边是T市工厂老总的妻子，一个年近五十穿着时尚的女人。但是所有的时尚品都无法掩盖身体的臃肿。一个皮毛披肩，掩盖不住短短的脖子，红色的短衫包裹不住各处的赘肉，更加不要说一双长筒的皮靴和紧身的皮裤了。

　　年会中间有颁奖环节，在工厂老总的推荐下，今年张弛获得了“最佳技术服务奖”，张弛早就获得了集团的通知，但是在开奖的环节，现场依旧一副“喜得贵子”的氛围，张弛也只能配合着。

　　按照流程，在主持人公布奖项之后，张弛就应该上台，站在主持人旁边，等待其宣读完颁奖理由。这一套流程，张弛再熟悉不过，毕竟它在政府机构担任公职长达十年之久。

　　听到自己的名字，张弛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向同桌的各位示意，以示感谢。然后推开座椅，不急不缓地向台上走去。

　　“你老公在济阳的事情，你知道了吧，男人都这样。”老总的妻子隔着一张座椅，对张弛妻子宽慰道。

　　张弛的妻子本来正在为自己男人的这份荣耀高兴，听闻此言，一时蒙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奥”了一声。

　　“那个女人我上次去他们工厂见过，一副狐狸精面相，也难怪。”老总妻子继续自言自语道，“男人在外，都是偷腥的，我们家前几年也那样，现在收敛了一些。听说，最近张弛给她买了一辆车。”

　　张弛的妻子，此时，犹如五雷轰顶，真的是，完完全全，脑中一片白茫茫。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这很大程度上是其警务工作的职业习惯。“这样啊，”张弛妻子回应道，“姐姐，还是您管教有方，这个披肩是什么动物毛的，真软和。”说着，伸手在披肩上拂过。

　　两位老总的妻子，之间还谈过什么，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最要紧的是，张弛的妻子获得了自己曾经考虑过、但是自己又给否定了的“情报”——张弛在外面有了女人。

　　当张弛从台上拿着一个奖杯回到桌子上的时候，妻子已经恢复了常态，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当然，张弛也不会知道——刚刚，就在刚刚，他的世界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震中就在此地。张弛之所以没有感觉到，是因为震动波传输的比较慢而已。

　　年会尚未结束，张弛妻子的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要做的几件事。

　　第一件是“找人”。虽然这件事已经基本被证实，因为老总的妻子提到了买车的事情，而张弛前段时间的确提了10万元说是买车。据此，可以证实存在这个女人。但是，这毕竟是道听途说，自己没有证据。找到证据不难，一是可以查询转账的账户，二是可以查到对方的户籍。

　　第二件是“找钱”。如果真的张弛外面有人，应该立即将他名下的银行账户转到自己的名下，不能便宜了外人。

　　“或许通过我哥哥和他们集团公司的关系，还可以找到那个女人的电话，我倒要看她勾引别人男人，能有什么说辞，”张弛妻子心中盘算着，她打算这几件事情，需要马上去做。

　　实际上，她的确雷厉风行。

　　通过查阅银行转账流水，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叫做王洁。然后，利用自己在警务户籍管理上的人脉资源，虽然不是一个省份，但是找起来也不麻烦，很快就是找到了关于王洁的家庭住址、户籍关系。最后，还拿到了厂花的电话号码。这一点也很容易办到。要知道张弛之所以能够进入T市的该集团公司，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该集团从事部分“军转民”产品的生产，此类生产业务受到监管和监督，加之张弛妻子哥哥的职位，索要一家工厂某位员工的电话，手到擒来。

　　总之，现在，张弛妻子手握三个关键资源，一是确凿的出轨证据，二是张弛的所有的资金，三是厂花个人信息。并且，所有这些事情，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

　　“是时候摊牌了！”张弛妻子心里想。

　　而此时，张弛和厂花，依然毫不知情。

　　张弛，在参加完公司年会之后，还要参加为期两天的公司高层年度例会。

　　厂花，还在济阳，早上开车去上班，晚上开车回到自己一手打造的“家”。

　　这个世界，除过善良总是败给邪恶，单纯还总会败给老辣。

　　无疑，厂花是小白，而对方则是秃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