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106、四面楚歌3

　　陪着王洁登顶天柱山，足足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从半山腰项目部出发的时候，我手机电量剩下了一格，想着会很快回来，也就没有充电。而王洁呢？则是换衣服的时候，将手机留在了宿舍。我的手机在半道就没电关机了。

　　等我们傍晚时分回到项目部，我打开手机，公司微信群中乱成为了一锅粥——户外股份总部被“包围”了。

　　后来，财经媒体将该事件调侃为“五月围城”。

　　“五月围城”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是这样的——

　　起因是户外股份的“电商板块”业务将大量的户外达人吸收为加盟商，向其收取了加盟费，依靠这些达人销售户外股份提供的户外产品，并且授予部分达人股票期权。而现在，户外股份被媒体曝出“卖假货”，这导致达人们的销售订单大降。另外，户外股份的股价一直下跌，顶部几位达人的股票尚未解禁，无法抛售，他们认为，户外股份的股价还会下跌，公司此前的承诺，已经大幅贬值。

　　于是，几位顶部达人，一合计，号召了部分户外股份的加盟商，有的开着越野车，更多的是骑着山地自行车，来到了户外股份在天津市的总部，将户外股份所在大楼团团围住，拉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户外股份坑蒙投资人”“王洁退款还钱”等各类标语。

　　从公司同事发给我的照片看，聚集在户外股份大楼下的人，大概有一千来人。

　　事件最终以警察出面以及公司发布声明得以解决。

　　警察告知现场的聚集群众，此类聚集涉嫌扰乱社会治安，有问题可以通过正规途径解决，要求聚集群众离开。

　　针对此次聚集，户外股份也很快在官网发布了声明。声明内容简明扼要，包括两条，其一，公司开展内部自查，打击假货；其二，公司会保障加盟商以及投资人的利益。

　　“这是我人生第二次被人围攻和上门要债。”当天晚些时候，何伟在电话中对我说。

　　“奥，呵呵。”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就根本不是正常的事情，其中一些人，明显就是‘托儿’。”何伟说。

　　“会是林奇吗？”我小心地问。

　　“肯定啊，没有别人。”何伟回答，“你说可能和解吗？”

　　“我不知道啊，能和解当然最好。”我说，“我个人建议和解。”

　　“我试试吧，估计还有会第二波，快要开股东大会了。”何伟说。

　　“你意思是？”我疑惑地问。

　　“没事，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会处理。”何伟坚定地说。

　　“好吧。”我道。

　　我们挂了电话。

　　斯多葛学派的中流人物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一书中这样写到：我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和以外的事情，并且知道它们的边界。

　　同样，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和以外。户外股份安源市极限蹦极项目，以及王洁，就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情。远在天津市的何伟、户外股份、股价等等，是我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

　　我不会自认为有能力处理那些事情，或者协助何伟处理那样的事情。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和心力。

　　而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我会全力、尽心做好。

　　所以，我再次向何伟要钱。

　　“户外股份极限蹦极旅游项目”总投资5000万元，其中户外股份投资3000万元，已经投资、入账和支付接近2000万元，现在，还有1000万元尚未到账。项目部的支付账户，已经快要见底了。我已经提醒过何伟两三次了，也让项目会计与总部会计沟通。

　　何伟每次给我的答复都是：“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而项目会计得到总部会计的回复都是：“需要王洁总经理批准。”

　　几位施工经理和采购负责人，催着会计要账，会计只能找我，我只能再次找何伟。

　　“行，我知道了，我来协调。”何伟说，匆匆挂断了电话。

　　1000万元，对一家上市公司而言，不是一笔大数字；并且，这一款项，是此前已经商定好的，写入项目建设方案之中的，是经过公司董事会批准的。即便，公司暂时筹措不开，以何伟对这个在自己家乡的项目如此重视的态度看，也会想办法拨付这一款项。

　　然而，款项迟迟没有到位。

　　由此，我预感到何伟处境十分艰难。

　　俗语有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而英雄的背叛、逆施乃至失败，往往都是从“缺钱”开始的。

　　整整一天，我都在担忧。

　　我一方面担忧何伟会铤而走险，重蹈覆辙，为了筹款或者其它的事情，她有“铤而走险”的过往和能力；另一方面，我担忧该项目会腹死胎中，无法完工和开业。

　　但是，我又不能急迫地催促何伟。

　　到了下午的时候，我想再次致电何伟，我甚至，打算寻求李茗的帮助，我知道李茗手中有不少户外股份的股票，那是我走得时候授予她的。“我自己借款和垫款，也要让这个项目完工。”我心想。

　　我正踌躇是否催促何伟，项目部会计敲门。

　　“进来。”我喊到。

　　“马总，账户钱到了，但是只有700万。”会计站在办公桌前说道，“还是私人账户打过来。”

　　“哦，哦。”我在沉思，“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随即，何伟来电。

　　何伟在电话中，向我说明了700万资金的用途，用于购买两套蹦极装备以及安装的费用。

　　“以前不是说500万一套，总投资1000万？”我问。

　　“我们内部商量了一下，方案暂时修改一下，还是两套，不使用进口的装备，改用国内的，成本和安装费用都便宜很多。”何伟解释道。

　　“这样不好吧，我虽然没有体验过蹦极，但是我也参加过户外探险，进口装备的质量和服务水平，国内差了一大截。”我试图改变何伟的决定。

　　“只能先这样，执行吧。”何伟很是坚决。

　　“缺少的资金，其实我这……”不等我说完，何伟就挂了电话。

　　现在，我作为一块键盘，回想起那天那通电话，我依然心有悔意。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能够固执已见，坚持使用进口装备，或者是，逼迫何伟说出自己的困境，那么，后来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然而……”我心想。

　　那么，作为一块键盘，我有心吗？

　　我感到无奈——历史怎么允许假设呢？

　　现在，当我作为一块键盘，我已经知道了彼时彼刻，何伟面临的财务困境。

　　当时是：户外股份的账面资金已经枯竭。

　　一家估值几十亿，招股书中明确列出年利润数千万的上市公司，为何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账面资金几归为零呢？

　　现在仔细想想，这其中大致有三个原因：

　　其一是财务造假。为了满足公司上市的要求，保荐机构、审计公司与户外股份共谋，在营收、利润等关键性财务指标上，有意和无意间注水。

　　其二是关联交易。户外股份为了推进各地的旅游项目，与当地政府和机构联合成了不少子公司和独立公司，这些公司向户外股份借款，或者以户外股份为担保向银行贷款。

　　其三是激进经营。户外股份没有完善电商服务质量以及产品质量的时候，就大量吸收户外达人成为加盟商，受到假货影响，大量加盟商要求退费，营收风险和商誉鞥风险数倍增加。

　　导致的结果就是：户外股份没钱了，并且外债一堆。

　　当然，如上的分析，都是“事后诸葛亮”，也是后来财经专家的分析结论，更是网上财经自媒体热衷讨论的话题。

　　回到彼时，我以及何伟，都还以为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殊不知，我们即将成为覆巢之卵和被捕之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