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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叶叶相通 (1) ...

  •   一年以后,单刚拿到了往香港的单程证。这几年大家都司空见惯他频繁地两地奔走,现在他真正要到香港定居了,谁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伤感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走的时候他拉住他爸不停吩咐要少抽烟,他爸挥挥手:“行了,走吧,车不等人。”

      他又跟他妈说田里的活别再干了,风湿要好好注意。他妈把一袋自蒸的包子塞他手里:“路上别饿着,自己当心点。”转身挑起扁担又跟他爸下田去了。

      最后他去天胜家告别,好几个狐朋狗友都在,围成一圈在打牌,听他说要走了,就那么意思意思地扬了扬手,连再见都懒得说。

      单刚真正怒了,拍桌子喊:“老子都要背井离乡了,你们就这态度?”

      天胜他哥天保把一张牌摔下去,不耐烦地说:“这话咱昨晚喝酒的时候你就说过了,行了,去吧,下次回来给你洗尘。”

      单刚说:“那你们至少也送送我吧?”

      ......

      没有人理他。

      单刚火起来:“老子真走了!不回来了!”

      天胜噗嗤笑一声站起来,把手上的牌挪给一旁观看的人:“你接手,赢了三七。”挽起单刚的胳膊走出去,到门口又回头说:“你三我七。”

      里面那人哇哇大叫,天胜吱吱笑着拖了单刚跑路。

      出了大门单刚冷冷说:“你他妈还挺高兴啊?”

      天胜捂住嘴把笑意拚命吞下去,咳了咳,脸上挤出一点悲戚:“兄长呀,您这一去隔着千山万水,以后叫小弟一个人对着孤灯冷月好不凄凉啊!”

      单刚呸:“少给我装,没有我这兄长你不照样玩儿挺高兴?”

      天胜盯着他瞧,两眼骨碌碌地转:“哥,你该不会是怯场吧?是怕去了工作会没着落,还是怕只跟霜怀的日子太寂寞?”

      单刚搭住他的肩膀沉默了一下,凝重地摇头:“都不是,我这是乡愁。”然后昂首看天空:“瞧瞧,这故乡的风,故乡的云,陪伴了我二十一年整吶。”

      天胜推他:“得了,你也甭给我装,去了就好好找工作,找不着就带嫂子回来呗,没啥了不得的。”

      这时单刚叫的车到了,在院子外头喊单刚,单刚应了声“就来”,回头想再跟天胜说说话,天胜说走吧走吧,以后多打电话回来。

      单刚踏出院门又回头问:“贤弟你会去看我吧?”

      天胜跑上去把他推上车:“会的会的……去吧去吧……”

      车子从村里出去还得兜大半个圈,单刚沿路还真有些感伤,看前面那口井,小时候跟天胜就常去那儿光屁股洗澡,村口这家黑店,让他跟天胜天保砸了好几趟玻璃了,再过去,山上那块甘蔗地,从前耕田口渴了,也让他偷砍过好几回。

      开车的司机是村里的熟人,见了他这副东瞅西看的惆怅样,笑问:“舍不得咱老家是吧?”

      单刚叹:“舍不得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一步走出去就是游子了。”

      司机是个中年人,哈哈笑说:“小伙子感慨啥呀,趁年轻就该出去闯闯,一辈子呆村里能有啥出息?”

      单刚也觉得自己这感叹的,都赶得上老头子了,他不敢明确去想这愁的到底是为哪桩,只在心里飘渺地唏嘘,想当初带霜怀离开的时候,那可是满腔的“去开天辟地,为理想去闯”的雄心壮志,哪有半点现在这样的愁怀?

      坐了两天的火车后,到达罗湖海关,站在“香港居民”的那条通道排队,他看看在他前后的香港居民,大包小包的行李,疲惫不耐的神色,跟他小时候见到的香港人是多么的不同,那时候眼瞅的都是光鲜的,新奇的,曾经羡慕得想成为其中的一员,现在实现了,喜悦却已不再是为此而喜悦,只因为爱情而来,只因为婚姻而来,不再是童真的向往,因此与喜悦同行的,还有一阵莫名的晦涩。

      手续办完后,在出口处他见霜怀站在人群里,向他走来,朝他张开双手,单刚快步过去,一把抱住她说:“媳妇,我嫁过来了。”

      霜怀忍俊不禁,笑吟吟说:“欢迎你嫁过来。”

      单刚拉住她看了看,明眸皓齿,神采更胜往日,有一瞬他竟消极地想,原来用不着他在她身边,她也可以过得这般好,但很快就把这想法压制,嘻嘻笑说:“糟糕,我没有嫁妆,媳妇你会用八抬大轿把我明媒正娶吧?”

      霜怀扳起脸:“没嫁妆那可不行,你委屈点做小吧。”

      单刚苦瓜脸:“那是说我上面还有个大婆?”

      霜怀咯咯笑,拖他走:“行了,别耍了,坐这么久的车你就不累?”

      “不累,我现在浑身都是劲,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身份证还没拿你怎么找工作?心急吃不了热煎堆,先休息一段时间,慢慢再找不迟。”

      单刚偏偏就是心急,在等待身份证的一个星期里,天天坐立难安,又翻报纸,又跑劳工处,等身份证拿到了,便像上了发条似的,早上八点出去,晚上七点才回来,雄心勃勃地跟霜怀宣称,一天之内见了十份工,必有一份命中。

      霜怀先给他按摩胳膊大腿奬励他一天的辛劳,后施以警言:“万事开头难,你地头不熟,广东话也不够熟练,第一份工作肯定得遇点波折,不能妄想一步登天,要沉着……”

      哪知单刚被她一阵揉揉捏捏,舒服得已经迷糊过去了,霜怀取来一件大衣轻轻帮他盖上,又蹲一旁凝视他的睡脸,在她来香港的这三年当中,每见他一次,她就发现他脸上的稚气少了一分,偶尔她曾想,如果他遇上的是别的女孩,那他的这份稚气会保存得更久或是消褪得更快?假设的问题难有答案,幸运的是三年来他们的努力终有结果,彼此的心也都经受得起考验。当然他的际遇要比她曲折,可她却不认为他的思想会比她成熟、心灵会比她坚强,都巿非乡村可比,讲的是实力,而非感情,在这里,兄弟的义气和乡邻的包容几乎是少见的,所以她担心以单刚的低学历,还有耿直的个性,要融入这个城巿,必会比他想象的要难许多。

      要是他肯听她的话,那就应该稍安勿躁,先去进修再找工作,可这人骨子里就是一大男人主义,非得马上就找工作不可,固执地认为让她一个人挣钱养家不是爷们行为。

      霜怀摸着他的脸叹气:“傻佬,前面还有好几道南墙等着你呢,好好练练铁头功吧。”

      果然被她不幸言中,单刚去面试的十份工作全军覆没,而后的半个月里,竟也屡见屡败,一份都没命中,全部嫌他言语不通,道路又不熟,单刚咬咬牙,放弃跟车送货这一行,转投建筑工地,然而经济不景气,竟连地盘工也紧俏,他排了一天队,最后才捞到了一份在垃圾场的清理工作。

      那实在是份苦差事,累倒也罢了,最可怕是垃圾要分类,身上难免会沾上一些气味,于是每天臭哄哄的回家,包租婆就在他背后向霜怀怨声载道,霜怀向她赔尽了不是,可对单刚却啥也不敢说,怕伤了他的自尊。

      后来单刚约摸做了有一个月了,香港非典爆发,霜怀趁机叫单刚把工作辞了,说垃圾易惹病菌。单刚一想,自己病了不打紧,要是连累霜怀惹上非典,那等于是一刀把他捅了,遂去向老板辞工,老板听他说了要走的原因,也不好挽留,只是见他平时做事勤快,这样走了颇觉可惜,便说公司还有间化工厂,那里的货仓正好缺个人,问单刚去不去。单刚正愁就要加入失业大军,得了这意外之喜,自然立马就答应。

      去了才发现,天下掉下来的哪会是块好馅饼,化工厂的货仓里全都是刺鼻难闻的化工原料,即使戴上了口罩,也难挡那阵味儿,可这里的工资比他想象的要优厚得多,做了一天回去,霜怀问他做得怎样,单刚用手指比了个数:“哈,现在做一天等于以前做两天哦。”又避开包租婆,捂在霜怀耳边说:“媳妇,咱很快就能搬出这个集中营了,以后我天天在客厅跳脱衣舞给你看。”

      霜怀拧他手臂:“要跳给我大街上跳去……跟你说正经的,工作要是太辛苦,别死撑,反正咱离目标存款也不远了。”

      目前两人共同的目标就是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霜怀平时极其悭俭,两年半下来,存了不少钱,她预计着再过个半年,大概就够买房子的首期了,但在她的预计里面,并没有算上单刚的那份工资,她虽没有说,单刚却是知道的,此举在她是善解人意,可于他,是愧疚于心,便在心里发誓要干出一番人样,至少也得撑起半头家。

      还好天道酬勤,三个月试用期一过,主管给他的评语是“勤力又醒目”,工资因此又加一千,单刚乐颠颠地跑去买了条白金项链送给霜怀,夜里缠绵的时候又在她耳边豪言壮语:“媳妇,到你生日,再给你换条钻石的。”这话不管能不能实现,霜怀都觉得甜进了心坎,然而才过得几天,言犹在耳,人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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