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萍踪

4、辗转反侧 (2)

　　终于盼到霜怀要开学了，走的那天早上，单刚早早就被他妈叫了起床，叫他吃了早饭好送霜怀去镇上搭车。吃饭的时候他爸见他没精打采的，训他道：“昨晚又三更半夜才回！有那闲功夫鬼混，不如多想想，要么去上学，要么好好找份事做，你看看全村哪个像你这样整天游荡的？“

　　单刚听得烦，回嘴：“人多了去了，远的不说，近的就有天保天胜两兄弟。”

　　他爸火大：“人家那是啥人家？有那资本混！你一穷人家的崽子，不寻思点路子，将来靠啥吃饭？喝西北风？”

　　这倒是大实话，天保天胜家有间茶园，虽还比不得镇上那些大茶园，但在他们村，那可是第一富户了，而单刚家祖上传下来的就那几分地，甭说茶园，一年四季种的庄稼都不够一家子生活的，所以他家以前的日子过得那叫苦巴巴，后来村里一些人家靠种茶叶致富了，他哥他姐去给人工作，他家才脱离贫困户。

　　“将来“这个问题，单刚间或也想过，再回学校读书吧，以他这年纪应该去上中学，像霜怀都高二了，可他当年小学还没读完呢，中学会肯收他？那再去小学？牛高马大的混在一群孩子中间，羞也羞死人了。去就业吧，天胜曾提过让他去他家茶园，但整日在一起瞎混的，忽然有一天要去吃他家的工，感觉会矮了半截似的。于是他爸常骂他游手好闲，骂的次数多了，他也死猪不怕开水烫，日子一天混一天。

　　不巧的是，霜怀在这时走进厨房，恰好赶上他爸在说这些话，单刚第一次觉得抬不起头，心想霜怀肯定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了，他脸臊心恼的，送她去镇上的路上一声都没吭，而霜怀本就话少，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到车站。

　　进去后，单刚让霜怀看着摩托，他走去售票口买票，却在一回头间看到那边坐着个候车的男人直愣愣地盯着霜怀，不由得担心她一个人坐车会不安全，索性票也不买了，回去跟她说：“今天车误点了，要等到下午，还是我送你去吧。”

　　霜怀还是没话，等又跨上摩托了，才在背后撇撇嘴，心说，鬼才信！怕是要省下那点车费揣你自个兜里又去鬼混了吧？

　　单刚当然想不到霜怀又误会他了，路上还一个劲地问她渴不渴累不累。霜怀一味摇头，只盼快点到学校。从镇上到白水巿山长水远的，单刚路又不熟，到她学校的时候已是中午，虽说已经入秋，天却还热得很，两个人都流了一身汗。车一停下来，霜怀立刻跳下，提起行李，跟单刚道声再见，扭头就要往大门里面走。

　　“霜怀，等等。”单刚叫住她，从兜里掏出钱包，要给她些零用钱，没想到囊中羞涩，约摸只有十几块钱，想是这些天出去玩的时候不知不觉钱就花掉了，他把包里的钱全部取出来，尴尬地说：“这个，拿着，买．．．．．．买冰棍吃吧。”忽然想起还有　──　往裤袋里又掏出十几块，递过去：“还有这个，我妈给你的车钱。”

　　霜怀看了看他，见他额上淌满了汗，连睫毛上也挂着汗珠，又因为是坐着，两只眼睛稍微仰视她，巴巴的眼神，一副孩子样的稚气，这时她方才有点自觉，醒起这个二叔其实比她还小，想到这段时间竟然跟个孩子怄气，她觉得好笑，朝他笑一下：“你留着吧，路上买汽水喝。”还叮嘱他：“路上小心点，别开太快。”

　　这是她对他说过最长的话了，单刚心里甜滋滋的，看着她走进校门，半天舍不得离开，就停在那里打量起来往的学生，一个个校服朴素，笑容纯净，不似天保天胜他们那帮痞子那般的放肆张狂。再看她学校的环境，一条围墙延绵出老长，墙内的绿树伸展出茂盛的枝叶，再往里望远一点，楼层高高耸起，比他们镇政府的办公大楼还要高。

　　他惆怅地想：要是能在这里读书就好了。

　　随即又一巴掌打醒自己：做梦吧你，这辈子都别指望了。

　　后来他骑着摩托到热闹巿区游逛，见到一间卖茶叶的店铺，门面装修得古香古色，他被吸引过去，就把摩托停在店门口，走进去一看，乖乖，真大真新鲜！

　　店内坐着两人正在下棋，也没理会他，单刚就四周随便看，发现这店不仅卖茶叶，还卖各式各样的茶具，其中有一套像是碧玉做的，青翠得可爱，茶壶上头还雕了只蟾蜍，蟾蜍嘴里又叼了颗珠子，风一来，滚来滚去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单刚伸手过去摸摸，惊叹：“娘嗳，真漂亮！”

　　那边下棋的走来一人，问他：“买吗？”

　　单刚缩回手，问那人：“老板，你开这店要多少打本？”

　　那人斜睨他，冷冷道：“那可多了，只这些茶叶呀茶具啊，几十万。”

　　单刚咋舌，又问：“那您这招不招店员？”

　　“不招！” 那人又转回去下棋，单刚本想再继续瞅瞅，却听他在背后哼哼了一句：乡巴佬!

　　这三字简直像根利刺戳中单刚的脊梁骨，立刻便要发作，可想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只好先忍着，等走出去后，觑见门口有只竹篓子，便嗖一下将之踢出老远，里头的垃圾登时哗啦啦地四下里飞散，店內那人听到声响，追了出来，单刚赶紧耸身跃上摩托，一溜烟地开走了。

　　“你妈的乡巴佬，有种别走！”

　　单刚回头哈哈笑，竖起一只中指：“你妈的祖宗十八代都是乡巴佬！”

　　骑过街了，他才放慢车速，悠闲地欣赏起城巿街头的繁荣景象，见到好些美仑美奂的餐厅，有心要找一家好好吃它一顿，可捏了捏羞涩的荷包，不得自啐一声：妈的，老子还就一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