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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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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被建筑衬得大而圆,红的、橙的颜色随云彩浓厚的不同而渲染,铺洒在京城的上空。
这种天气在空旷的地方向上看,会觉得云彩触手可及,但在京城这鳞次栉比的地方,就显得格外遥远。
沈钰的冷汗已让小衣有些发潮,出门风一吹就有些冷。
却是顾不得。
快步往祠堂走。穿过琴室与竹林,顺着红黑色的墙,从月亮门进入。
鞋底踩踏在砖石的嗒嗒声将沈钰唤醒,收敛了心神,缓步踏上台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沈晏叫他是要做什么,或许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微末的猜想,只是不愿落实。
轻轻推开门,里面是昏暗的。正对着排位,前面供奉着香烛。
沈钰上前拿了三支香,就着香烛点燃,向后退了两步,正要敬香,旁边伫立的沈晏开口打断:“过来。”
身形一顿,沈钰用指尖将线香捻灭,往旁侧走,站到沈晏侧身后。
沈晏穿着一套素净的衣服,具体是什么打扮看不太清。他背着手,面对着支起了一掌宽的窗户。外边已经不怎么亮堂了,下方的光线并不能让沈钰看清沈晏的表情,他的脸被阴影掩盖着。
沈钰并不出声。
外面的光亮也昏暗下去,沈晏才将目光从窗缝中收回来,像是想好了要说什么,转过身对着沈钰,与上一次谈论及冠婚姻的神态相似,波澜不惊而又自顾自的交代:
“也就这两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得上机会,索性趁着今日对你交个底,也省得日后牵连不知如何处事。”
“您何出此言?何事如此危急?能让您对未来如此不看好。”
“是要谨慎一些,谈不上危急。不过时机恰好,多半能保住沈家累世清名。”
“既然谈不上危急,说明您有办法缓和,那为什么还要将自身性命投入进去?”沈钰不解,“投入进去也不是完全取胜,何必冒这个风险。”
“况且事情不是万年不变,时间久了或许会出现转机。再不济今年春闱,我或许不堪大用,但总不会拖后腿,再等等兴许有别的办法呢。”
“这恰恰是我如此急切的原因。”沈晏掀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又往下落了落,重新变得温和,“一是没有时间去等,就要出结果了;二是,你要步入朝堂了我才不安心。”
沈晏用视线刮过沈钰的每一寸:“你这二十年,不,十八年,或许是两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在这里想做什么,我都不了解。在所有的情况里,你是唯一的变数。”
“你太奇怪了。三四岁时好似生而知之,做什么都有规章,不用人教。也肯认真学,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为人处世。稍长一点有名气了,夸奖你你从来没有感到半分的得意,毁谤你你从没有感到半分的沮丧愤怒。”
“你完美的像个假人,跟在我身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不是孩童的孺慕,而是一种经过精确计量的,出于礼节的尊敬。太奇怪了。我去找太一道长,他说可能三魂七魄丢了些,长大或许有转机。”
“你这会回来确实更像活人了,却也更令我摸不着头脑。”
“你好像凭借着什么有底气,但又对于显露出来有一定的顾忌。诗会、茶会要参加的时候往往有些担忧,但也仅限于担忧,你并不会因此而收敛半分。就像这次春闱,你对它一方面多有顾虑,但另一方面,你从未觉得自己会落榜!”
“在一方面,你知道世间的阴暗,能够对一些事物进行预判,另一方面,你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旦它在你面前显露一丝半点,你便有些接受不了。”
“你好像知道一些问题的解决方法,但又顾忌实行时的损耗,故而一言不发。你自己缺乏做事的勇气,但要你完全不做又不可能,你克制不住,又会做些什么。”
“你看问题的角度很……”沈晏回想着,找到了一个贴切一点的词,“奇特。它往往是我们知道但不会作为论点的地方,或是忽略,或是有意避开,但你每次找到的点,都是没错的。”
沈钰沉默,他之前从生到死都呆在象牙塔里,人际交往都不多。如果从纸面上来论,从各个方面、各种角度、各种层级他都能分析出表面原因、深层原因、根本原因、导火索……但这些摆在面前时,多少就会宕机,不是不知道,而是对于这种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周围感到震惊。
“那您不是更应该看着我吗?”沈钰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您要是真的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晏摇摇头:“你的观点过于危险,你对于皇权缺乏基本的敬畏——你不是不知道应该表现出敬畏,而是掩盖的不好,有暴漏的风险。我要将这种可能消灭在萌芽状态,我要维护沈家的门楣!”
“我要保证你以后没有犯捅破天事的机会,作为交换,我会保护你,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你有花不完的金钱来维持生活,你有大把的时间、精力和我遗留给你的广阔人脉,去做你其他想做的事。”
“那您打算如何做呢?您说时间就剩这两个月了,相比一切都准备好了,箭在弦上。”沈钰心中茫然。
“我会找机会‘死谏’,以求当今立太子。”沈晏平淡地说,“不用伪造任何东西,顺势而为。只是告诉陛下,现在的形势比他想象的更加凶狠。早点结束这场闹剧于国于民都有利。。”
沈钰接着问道:“那如何保证事情按照您设想的进行。”
“当今时间不剩多少了,为了围杀可能威胁的势力,早就布好了套子,等着往里钻。胜出者必然是殿下。立太子必然是立殿下一派的七皇子,殿下是个聪明人,我死了,你作为我的遗孤,作为一个‘象征’,不弑君谋反就不会有事。”
沈晏看到沈钰震惊地神色,又去看窗外的夜色:“殿下为何不能生育?为当今挡了暗算。能到需要妻子舍身的境地,其余明枪暗箭自然多有殃及。当今的圣体早就不行了!你以为为什么底下这么躁动?这会儿不动,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您为什么肯定一定是皇后殿下赢?”
“你认为圣上遴选太子是什么标准?哪位最有可能成为太子?你认为在皇子的生母中,哪一位最得当今的意?”沈晏不答反问。
这倒把沈钰问住了。如果品德来看,诸皇子还小,居于深宫,品德也只靠他人传颂,看不出什么。从母族来看,赵家势力最大,石氏次之,但这是把双刃剑。从正统来看,皇后名下的孩子是嫡,但七皇子暂时还没有更改玉碟,剩下的就是长,赵妃所出的大皇子今年十岁,夭折概率大大降低。
“大皇子可能性最大。”沈钰看向沈晏,想知道自己漏算了什么,“大皇子年龄最长,母族有相当势力,能够在亲政前帮扶。皇后会是太后,有皇后势力牵制赵氏,也不用担心外戚架空。其他皇子太小,难免主少国疑。在这个特殊时候稳定第一。”
“主少国疑?不能亲政的君主多大都一样。不止主少国疑,只要压不下大臣都疑。”沈晏嗤笑,“宗族势力大不过皇权,在开国的时候或许要注意他们,现在科举都走向正轨了,要闹就一起收拾了!”
“你说重要的是稳定。什么是稳定?”
“百姓和文武百官不会大面积反对……”沈钰说着就发现了问题,但还是把话说完,“未来,命令能够顺利施行。”
“百姓不会在意到底是哪个皇子当了皇帝,文武百官,能谋反的早就入土了!至于命令施行,哪一个不是阳奉阴违、欺上瞒下?”
“这些都不足以影响陛下的判断,选定了人选,障碍统统可以去除。”沈晏目光幽深,“一回生二回熟,当今对这一套太熟悉了。”
沈钰又说道:“即便是看感情,我也认为大皇子即位的可能性更大。大皇子生母赵妃生育了三位皇子,没有感情不会有这么多孩子。”
“你看到了一部分,送什么珍宝,说什么言语都是虚的,对于宫妃,陛下是否有心只看两点。”沈晏对沈钰的答案没有完全否定,补上他没说到的。
“一是子嗣。当今子嗣艰难,早些年不容易,入宫前的子嗣多因为先朝太子临死反扑陆续死去。皇后所出的孩子也折在里面了。这都是埋到土里的事,都是忌讳,知道的人也不会说。”
“现存的子女都是入宫后所出,三位皇子确实打眼,当今确实对赵妃有些感情,但远远比不上皇后。生育了三个皇子,为妃都没有封号。要知道,皇后没有孩子不是当今不愿意要,而是生不了。”
“二是权力,愿意分享权力的才是真正爱重的人。这点赵妃全然落选。”沈晏摇摇头,“赵氏烂到骨子里了,行事如此张扬,但细究下来都是没什么实权的位置,只是名头好听。”
“皇后殿下就不同了,吕氏家族不显,占着盐道、织造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当今从没有削弱殿下对六军的影响力。”沈晏好似有些叹服,
“当今上位付出了大代价,对军队看得尤其的紧,现在的将领多半都当过亲卫,皇后当年可以代主行令,在他们心里颇有威望。他们回京述职的时候也会给殿下带礼,当今从来没有申斥过。”
“皇后在陛下心里有地位,但其本身无子嗣,哪个皇子上位不都一样吗?”沈钰不解。
沈晏漫不经心的回道:“大皇子大了,养不熟。七皇子年龄小,即便立不住,太后也是可以从其他皇子中择取继位人选。”
“太后选出来的皇帝只能尊崇她,反对她就是反对自身的正统。”沈晏又说,“圣上早就做出了决断,如果选择了大皇子,赵氏必然会被敲打,而不是任他烈火烹油只待一把烧个干净。皇后也不会抱养七皇子,而是直接改玉碟。”
“皇后这么多年经营没有白费,不知她如何把握圣上的心思,”沈晏神色有些不可思议,“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管理好母族,在陛下身边静静等待。”
当初助他登基的人越来越少,在他生命的尽头,会想些什么呢?
“为了打消一些人蠢蠢欲动的想法,当今必然会找机会消灭这些隐患。不论和谁有关。我不过是推进了这个过程而已。或者说,有了我这个借口,圣上能够清理更快一些。”
沈晏下了定义,“在某种意义上,只有皇后殿下的孩子才是圣上的儿子,其他的只是皇子。”
沈钰嗅到了沈晏暗示的血色场境,“可他们也是圣上的血脉啊!”
赵氏为非作歹,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了好处,应该被清算。但应该是为他们做的恶而遭受惩罚,而不是因为他是皇子母族。
“你身上也流着我的骨血!”沈钰的话好像刺痛了沈晏,他紧握着双手,浑身颤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