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4、紫陌

　　“阁主，盈袖阁一百八十号人全员到齐，请指示！”南轩立在堂下大声汇报。
　　“大家请坐。”令儿依旧是一身天空蓝的男装，温文尔雅，小臂轻轻抬起示意大家就坐，不知为什么，穿上男装一脸严肃的令儿还真是英俊，与平时那大大咧咧的调皮姑娘完全是两个人。
　　这盈袖阁的议事堂是令儿亲自画的设计图，比一般的堂厅要大出几倍，共能容纳300人。从正门进来，中间是能容下四人并行的走廊，为了在有限的空间内容纳最多的人，令儿着实苦思冥想了很久，最后，在师父给她的书里找到了灵感，走廊两边设计成了弧形阶梯座椅，座椅按照不同部门的职责划分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区域。门的正对面是高出地面一尺的四方台子，台子上靠着背墙是令儿的座位。因着她在竹林长大，天生偏爱这绿筠，所以这背墙上画的是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图案，椅子上的雕花也与此相配。若是从屋顶向下俯看，这议事堂便是一幅“竹林新雨后，彩虹挂云端”的山水田园画。
　　令儿坐在台上，清晰地看到台下每一个人的神情，她内心是骄傲的，从此刻开始，她就要开启她的商场叱咤之旅了，她要让乾国所有的百姓都穿上她卖的衣服。
　　想到这，令儿突然开口：“朋友们，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盈袖阁的阁主轻尘。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家人，盈袖阁就是你们的家，我们将一起携手共同致富，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一起发财！”
　　钱是人努力工作的最大驱动力，尽管话语简短，但大家听到“发财”两个字就觉得自己已经发财了一样，一个个热血沸腾，忍不住起立鼓掌。
　　待大部分人散去之后，令儿又留下南轩及一些主要管事商议了一些后续具体的工作安排，等结束之后，天都已经黑了。
　　“小姐，我好饿！”袂儿可怜巴巴地看着令儿。
　　“你这么说，我也突然觉得好饿，走，去看看厨房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令儿伸了个懒腰，便起身和袂儿往饭厅去了。
　　饭厅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没人了，厨房主厨廖大娘看到阁主来了，分外热情。“阁主，南轩掌事特意跟我交代让给您留饭，知道您的个性，不能单独开灶，便在锅里留了一份给您热着呢。”廖大娘脸上满是笑容。
　　“那我的呢？”袂儿故意打趣。
　　“袂儿姑娘，留着呢，一并留着呢。”廖大娘陪笑道。
　　“辛苦了，廖大娘。还麻烦您特意帮我留饭。”令儿一边感谢着一边接过饭菜，“这菜真香，廖大娘手艺真好。”
　　“阁主您吃着顺口就好。我之前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厨娘做了一辈子了，要不是……”廖大娘突然止住了。“没什么，阁主和袂儿姑娘慢慢吃，我老婆子先下去了。”
　　“这个厨娘怪怪的，说话只说一半。”袂儿跟令儿嘟囔着。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吃完陪我出去一趟。”令儿催促着。
　　“大小姐，不，阁主，你要不要这么拼啊？你不累，袂儿好累的。”袂儿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在跟令儿撒娇求饶。
　　“好吧，那我让南轩陪我一起去。”令儿若有所思地嚼着嘴里的饭，快速地扒拉了几口，就起身离开了。
　　“阁主，前面就到了。”南轩驾着马车驶入了一条远离繁华，甚至有些偏僻的街道。
　　令儿掀开马车的窗帘，看到外面漆黑一片，虽然是在繁华地段，但完全没有热闹繁荣的景象，令儿心中反而升起一种阴森森的凄凉之感。
　　“阁主，我们到了。”南轩的话打断了令儿的思绪，她赶紧下车。
　　一下车，令儿觉得这个地方有种怪怪的感觉，这里很慌乱，垃圾遍地，蜘蛛网结满门庭，门口台阶上和门上的灰尘应该已经有手指那么厚，但这一切衰败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无比的繁荣，门口立着一对石狮，虎视眈眈地望着令儿，能在门口立狮子的怎会是一般的宅院，走上台阶，门上的封条已经被风雨侵蚀的看不清墨迹，但用手指抹一抹，便发现这是一扇漆金的大门，大门漆金，这不仅是地位显赫，也是相当有钱啊。推开门，虽是杂草丛生，鸟兽乱窜，但已经有些发臭的大片荷花池和这曲折看不到边的廊亭可以想象当年此处的繁华，令儿想，这里原来的奢华繁荣绝不比父君的别院差。
　　“南轩，你找的这是什么地方？”令儿开口询问。
　　“阁主，有什么不妥吗？我是按照您的要求寻下的这处地方，要在街区，方便做生意，又要租金便宜，地方够大。”南轩有点委屈地说。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令儿为南轩没领悟到重点而无语。
　　“哦，阁主问这个啊。这里以前是私宅，后来被抄了家，封了府，这里原本是禁地，最近听说官府要整改街道，这一处要拆了重建，我便打点了一下，付了较低的租金，官府同意由我们自己改建，租期是五年，五年后租金再重新商议。这替官府省了一大笔重建资金，他们也自然乐意。”南轩觉得自己的这件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满脸掩藏不住的得意。
　　“办得不错，就定这里吧。近日你就着手安排开工吧。”令儿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得令，阁主。”此刻的南轩劲头十足，得到阁主的肯定，心中乐开了花。
　　此时待在盈袖阁的袂儿早已坐立不安，她后悔没有跟着令儿一块去，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她一边责怪着自己不该偷懒，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向外张望，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南轩，快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建厂子的事情等落定了再跟大家说，这之前先秘密进行筹建，以免节外生枝。”令儿嘱咐着南轩。
　　“南轩明白，阁主也早点休息吧。南轩告退。”南轩附身退去。
　　袂儿听到令儿的声音急忙出来接她。“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害我担心死了。”
　　“谁叫你不陪我去，在家里还不是一样没得休息，瞎担心。”令儿伸着懒腰向卧房走去。
　　“以后我再也不偷懒，放你一个人出去了，你走哪我都得跟着，在家里等着干着急的滋味太难受了。”袂儿嘟囔着。
　　“这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明天陪我去一趟潋滟楼。”令儿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那是什么地方？”袂儿一边帮令儿准备热水沐浴，一边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有吃有喝，包你满意。”令儿泡在大木桶里，在这氤氲的水雾中闭目享受着，泡在这温热的水中，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但不知为什么，令儿脑中一直回响着那座宅院，总觉得那里有着说不出神秘感。
　　袂儿在边上候着，想着“有吃有喝”，打着瞌睡。
　　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令儿还在睡，袂儿几次想叫醒她都怕她的起床气威波太大，波及到无辜的自己。因着在竹林师父太宠爱她，令儿从不需要起早贪黑，刻苦训练，师父一向允许她睡到自然醒，有着师傅撑腰，令儿的起床气自然大得很，没有人敢叫她起床。
　　但眼看着就要用午膳了，袂儿还想着昨天令儿说的“有吃有喝”，于是小心翼翼地到门边，扒开一条小缝，向里张望。眼前的一切让袂儿不敢相信，她揉了揉眼睛，确定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发髻的是令儿后，才敢踏进门内，“小姐，你起床了怎么不喊我？我一直在门外候着呢，不敢进，怕……”没等袂儿说完，令儿接过来说，“怕我的起床气太大，伤到你是吧？今天有正事要办，我自然不会误了正事。走吧，我们出发，去潋滟楼。”
　　“小姐，这就是你说的‘有吃有喝’的地方啊？这里不是青楼吗？”袂儿诧异得张大了嘴巴，心想令儿来这里干什么？
　　“对啊，是青楼，谁说不能来青楼吃饭了？”令儿穿着一身男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有老妈子出来迎，“二位爷，里边请，翠红、墨浓快过来招呼二位爷。”
　　“不必麻烦二位姑娘了，我今天要紫陌姑娘陪。”令儿一边说着，一遍递给老妈子一袋金子。
　　“翠红，快，带二位爷去二楼紫陌姑娘房。”老妈子心里暗暗开心，紫陌这丫头相貌一般，一向没什么人待见，今天来的这两位生客竟出高价点紫陌的牌，真是捡了大便宜。她恐怕两位后悔，所以，急忙催着翠红带过去。
　　“二位爷，紫陌一人哪能服侍两位爷，不如其中一位爷跟我走吧，我可比紫陌好看一百倍。”翠红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帕在令儿脸上摩挲。
　　“姑娘，你自去忙吧，我们这里不用招待了，谢谢姑娘。”令儿见状赶紧打发了翠红。
　　“你来这种地方干嘛呀？我的大小姐。我都要恶心死了。”袂儿抱怨着。
　　“带你见识见识世面。”令儿开着玩笑。“紫陌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门又没锁，你既花了钱，进来便是，来这种地方，何须那些假客套。”紫陌没好生气地说。
　　令儿和袂儿轻轻推门进去，见紫陌姑娘一身紫衣，手中把弄着一盏冒着热气的香茶，那茶杯也是紫砂做的，与她的一身紫衣倒是十分地般配，一身弱骨用半个臂肘搭在桌子上，娇艳的红唇慢慢地靠近茶杯，呷一口清茶。见令儿和袂儿进来了，她放下杯子，并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轻笑了一声：“呦，这出来逛窑子还结伴而行啊？你们交了几份钱啊？要是交了一份，请另一个出去，若是交了两份，请排队。”
　　袂儿听了这话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刚想发火，被令儿压了下去，令儿让袂儿站在门口守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到紫陌姑娘身后，从后背直接环住了她，袂儿差点没喊出来，心想令儿到底要干嘛呀这是，怎么还动真格的呀！紫陌姑娘没想到令儿竟是这般举动，急忙按住令儿的手，假装淡定地说：“公子倒是急得很，不坐下来先喝口茶吗？”令儿的手一边向下游走，一边说：“这茶我就不喝了，喝了我怕一觉不起，耽误了我的大事。”紫陌姑娘顿时慌了神，眼睛瞪得老大，一股血瞬间充满眼眶，有些慌张地问：“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令儿在她游离间，手快速入她的怀抽出了一方帕子，然后转身后退，到窗边光线好的地方投入地欣赏。
　　“快把帕子还给我，请公子到这边来，我先替公子沐浴放松。”紫陌急着要回拿帕子，所以，赶紧想引令儿到所谓的“正事”上来。
　　“紫陌姑娘，如果我拿着这帕子去老妈子那里告个状，你说你会怎么样？一顿毒打？还是被赶出潋滟楼？”令儿继续调戏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紫陌姑娘听到这里明显急了，而且听到“告状”两个字便紧张得浑身发抖。
　　“紫陌姑娘不必紧张，我不是坏人，也并不想害你，相反，我今天是来救你脱离这苦海的，从今以后，你不必躲在这潋滟楼里受尽委屈，你可以让你家祖传的这绣工继续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令儿这回慢悠悠地在桌子前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举着茶杯示意紫陌：“茶不错，挺香的。”
　　“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紫陌姑娘听了令儿的话，整个人吓得瘫软在床上。
　　“紫陌姑娘，你莫怕。我知道你是朱师傅唯一的后人，当年你父亲为了保住你性命，便把你送进了这鱼龙混杂的青楼，隐姓埋名，并要你一生不准再动刺绣。而老妈子更怕惹祸上身，若不是看在老庄主给的钱资丰厚，根本就不会留你，怕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只要她知道你做绣活，就一定会严惩你，甚至把你赶出潋滟楼。”令儿一口气说完。“你……你……走，赶紧走。”紫陌姑娘开始害怕起来。令儿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但是你心有不甘，你不想让朱氏绣就这样消失，所以，你平日常常懈怠接客，躲在这屋子里偷偷练绣活。”
　　紫陌姑娘不想再听下去了，便上来推搡，想将令儿推出门外：“你出去，请你快点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袂儿见状，急忙上来解围，“紫陌姑娘，您先冷静一下，我家公子不是坏人，他并不是想要告发你，也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她赶紧转头对令儿说，“有什么紧要的赶紧说啊，你到底要干嘛？”
　　“那总不能让我贴在门上说吧？”令儿无奈道。
　　紫陌姑娘这才一点一点松了手。
　　令儿坐回桌前，“紫陌姑娘，请坐。”
　　紫陌带着防备，慢慢地挪过去坐下。
　　令儿看她紧张的样子，不禁笑道：“紫陌姑娘不必害怕，我也是个姑娘，你可以叫我轻尘，我最近要新开一家做衣服的铺子，想请您一起加入。”
　　“为什么要找我？”紫陌很疑惑。
　　“我看好朱氏的绣活。”令儿非常坦白。
　　“可是我不能抛头露面，我爹当年……”紫陌怕自己出了这潋滟楼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这你不必担心，你去了我们盈袖阁一样也可以不出门，而且还不必接待这众多宾客，相对来说，更加隐蔽了才是。重点是，你也不想朱氏绣就这样消失于世吧？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我也非常需要您这样精通刺绣的人才。”令儿噼里啪啦一口气讲完。
　　紫陌总感觉自己颠沛流离，吃尽苦头过了这十来年，原以为一生便将这样过下去了，这新的希望让她觉得这一切都不够真实，她需要冷静一下。
　　“你让我好好想想吧。”紫陌沉默了半天，回了令儿这样一句话。
　　“没问题，但紫陌姑娘，你记住，只有我能帮你继续传承朱氏绣，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自己的坚持，千万别让自己后悔。另外，赎身的事情你完全不必担心，都由我们盈袖阁来办，绝对保证老妈子不会来纠缠。”不知道为什么，令儿觉得她一定会同意。
　　令儿和袂儿离开潋滟楼，便坐上马车回了盈袖阁。袂儿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你怎么知道她是绣娘？并且你一定要她来加入我们呢？一个青楼女子我就不信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不是一般的青楼妓女，她是大名鼎鼎的朱氏绣庄的千金，自小跟着她爹学习刺绣，绣工早已远近闻名，当年她爹被同行陷害，全家被杀，我原以为再寻不到会朱氏绣这么好的绣活的人，没想到意外之中获知，朱老庄主的女儿还活在这世上，真是老天爷帮我啊！哈哈哈哈……”令儿满意极了，好似这紫陌姑娘已然同意了一样。
　　“你这样子好像她刚才已经允诺了你一样，可明明她没有答应。”袂儿很是不解。
　　“放心吧～不出三天，她自会再叫我去与她相见，届时我定把她带回盈袖阁。”令儿闭上了眼睛养神，意思是让袂儿不必再说了，她心中有数。
　　果然不出令儿所料，第二天夜里，令儿便接到了紫陌的信，约在潋滟楼再叙，这一次令儿成功地带回了紫陌姑娘。
　　袂儿和南轩早已在大门前迎候，令儿先下马车，满面春风得意，袂儿看令儿的神情便知她已经把紫陌姑娘带回来了。令儿掀开车帘，邀请紫陌姑娘下车，紫陌先是探出上半身，为了避人耳目，她换上了淡绿色的纱裙，头上戴着纱帽，虽看不清面目，但她弱柳扶风的身段却是如潺潺流水般娇柔，看得南轩呆呆地怔住了。直到人来到了面前，令儿介绍彼此互相认识，袂儿用手肘捅他，他才反应过来，“紫陌姑娘，幸会。”令儿和袂儿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令儿让袂儿带着紫陌姑娘去客房安顿，就住在令儿的汀兰阁旁边的香屿阁，住得近些，方便照应。
　　令儿单独跟南轩交待紫陌的特殊情况，由南轩负责紫陌的安全，不能让她离开盈袖阁，否则不仅是紫陌姑娘安危无法保全，整个盈袖阁都要跟着受牵连。南轩虽觉任务艰巨，但心里十分开心，这样便能日日见到紫陌姑娘，想想不自觉就要嘴角上扬。
　　有了紫陌姑娘的加入，令儿的服装设计工作便在盈袖阁内秘密地展开了。另一边，南轩已经请了工人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改建了。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