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35、重逢

　　栖凤阁内，令儿正在午睡，她梦到朝阳在远远的地方向她招手，拼命地喊着：“令儿，救我。”
　　“朝阳，朝阳……”令儿呓语着。
　　小九听到君上在喊着柳将军的名字，赶紧进到卧房去看一眼，小九见到君上满额是汗，便轻轻唤醒君上：“君上，君上……”
　　令儿突然醒过来，坐起来，四处看，嘴里说着：“朝阳。”
　　小九看着心疼地说道：“君上，又做噩梦了。”
　　令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此时正好是该要准备上朝的时间，于是小九就给令儿更衣，洗漱。
　　近来，令儿早就听说朝堂上下有些人想要逼她退位，但既没有人公开提议，也没有人进书，她便假装不知道。今日，堂下数名大臣依次进言，请君上退位，着小皇子继位。
　　令儿当即便说道：“各位大臣日思夜虑，为我乾国操劳，本君着实感激在心，今日大臣们的进言与本君所思实在是不谋而合。”听到这里，谢慕就按耐不住了，他一直觉得小皇子还太小，不必急于过早继位，而且，他更加明白，君上一旦退位，想必就要远离这皇宫，以后再见，想必是难了。于是谢慕不顾被君上责罚，打断君上说道：“君上，臣以为，小皇子年纪尚幼，此时继位，绝非佳时。”
　　“谢宰相，你是在质疑小皇子的能力吗？”令儿故作严肃，用质问的口气，就想赶紧让谢慕闭嘴。
　　“臣不敢。”谢慕无奈地说。
　　其他大臣见平日里风头十足，备受君上宠爱的谢宰相今日被君上当众训斥，心中着实痛快，都暗自叫好。
　　令儿看向谢慕，只见谢慕低着头，一副难过的表情，她知道她那么说有用，便继续说道：“如今皇子就快满10岁了，10岁继位，在过往历史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皇子心系天下，正好借此机会多多历练历练，也好把平日里书本上学的本事好好实践实践，也不枉谢宰相苦心教导。”
　　“君上英明。”堂下众臣高呼着。
　　“好了，都起来吧。今日没有其他事，就都退了吧。”令儿假装很疲惫地说道。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走出了大堂，那些图谋不轨之人聚到一处，正在琢磨着为何今日如此顺利，难道真像传言说的，君上已经病入膏肓。但不管背后原因是什么，能把这个女人拉下台，目的达到了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一群乌合之众一起相约着往酒楼走去。
　　书房内，谢慕一直在等着见君上。
　　令儿故意拖延时间不见，就想让谢慕自己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但谢慕此时哪里冷静得下来，一心想跟君上理论。
　　“君上。”谢慕见君上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你先坐。”令儿悠闲地说。
　　“君上，臣不坐，您若不收回您说的话，臣便一直站在这里。”谢慕此时像个置气的孩子。
　　“你还威胁上我了，再说了，说出去的话，怎么收回？”令儿心里笑他幼稚。
　　“君上，您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明明是想逼您退位，然后，换上一个少不更事的小皇子，便更好糊弄，更好左右。他们安的根本不是什么好心。”谢慕气呼呼地说道。
　　“我知道啊。”
　　“您知道？您知道还答应他们退位。”谢慕更生气了。
　　“我就说让你冷静冷静，你现在脑子是浆糊，根本想不清楚问题。你想，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他们要兴风作浪，那何不顺着他们，平日里正好找不到理由修理他们，今日他们自投罗网，岂不是省事。我们将计就计，看他们到底能掀出什么浪。另外，我也确实想让新儿历练历练，他早晚是要继位的，你难道不想看见你的好徒儿早日登上宝座吗？”令儿将内心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
　　经君上这么一分析，谢慕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释怀地说道：“君上英明。”
　　“少拍马屁。皇子继位后，你要尽心辅佐，出了任何纰漏，我拿你是问。”令儿故意吓唬谢慕。
　　“臣定当尽心辅佐小皇子。”谢慕吓出一身冷汗。
　　“这回安心了吧？安心了就赶紧回家去吧。”令儿下了逐客令。
　　“君上，退位后，您有何打算？”谢慕担心君上会离开皇宫。
　　“打算，我没什么打算，我还住在这栖凤阁，看着前面的一举一动，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新儿。”令儿眼中充满着杀气。
　　“臣定会护全小皇子。”谢慕这下心安了，说话的声音也有气势了。
　　谢慕从书房出来，袂儿在书房门口等他。袂儿见谢慕从书房里走出来，便迎上去问：“君上要退位，你是来辞官的吗？”
　　“我为什么要辞官？”
　　“我以为，你当这个宰相全是为了君上，如今君上退位，你……”
　　“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君上，才踏进这朝堂，但是自当了这宰相后，越发越觉得自己身上担着乾国百姓的生计，便一日不肯放松。小皇子是我的学生，他继位，我自然没有不辅佐的道理。”谢慕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有一天开始认认真真地做一个宰相，一个单纯地宰相，不为别的，只为百姓，为乾国。
　　“这我就放心了。”袂儿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谢慕用手拍了拍袂儿的肩膀，便大步向宫门方向走去。
　　日子过得很快，柳朝阳在草原上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他努力地为母亲安排着一切，重新修葺毡房，替母亲做了一个衣橱和柜子，母亲靠做衣服维持生计，他便做了衣橱来放那些做好的衣服，做了柜子来分类摆放做衣服用的布料、线、剪刀等工具。他用心地教阿古娜射箭，这孩子天赋极高，学得很快，现在，已经能射下一只鹰了。
　　这天晚上，柳朝阳为母亲做了一顿饭，沈月眉吃得很开心，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能干，她心里很骄傲，也很安慰。但她也知道，这每一件事的背后都预示着柳朝阳有朝一日的离开。
　　果然，第二天早上，沈月眉在书案上看到了柳朝阳留下的一封信。
　　母亲：
　　请原谅儿子的不告而别，面对面地告别实在太残忍，儿子是个懦夫，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水缸里我已经打满了水，柴火我也捡得足够多，过完今年冬天肯定是没问题的，粮食我也备了许多，省得你自己亲自跑出去买了，有什么事您可以去找阿古娜帮忙，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让她多多照顾您。
　　儿子不孝，您的养育之恩待来世再报。
　　朝阳
　　沈月眉看完信，走出毡房，望向悬崖的方向，心中像是缺了一大块，但她知道，世间有聚就有散，分别是盼望重逢的开始。希望朝阳他能顺利地回到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去，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柳朝阳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片树丛里，周围都是树，辨不清是什么地方。因为树林茂密，遮天蔽日，柳朝阳辨不清太阳的方向，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出那片树林。走出树林后，已经是疲惫至极，便在一条小溪边昏睡了过去。
　　一只田鼠啃他的脚，才把他啃醒，柳朝阳终于看见了太阳，那么晃眼，那么明亮。他捧着小溪里的水尽情地喝了起来，又洗了几把脸，捉了几条鱼充饥，便继续赶路。
　　待回到乾国时，他已经胡子老长，拄着拐杖，活像个乞丐，他在大街上游荡，想着去哪里栖身。这时，他被旁边买糕点的香味儿吸引了，这里有桂花糕，糯米糕，绿豆糕……还有令儿最爱吃的栗子糕，柳朝阳站在糕点铺门口，站了很久，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南轩因着紫陌怀有身孕想吃这里的糯米糕，便来买，他出门的时候，见到这个乞丐站在门口哭，便进去又买了一包绿豆糕递到他手里。没想到，这人没有感谢他，反而抓住他的手，哭得更凶了。南轩周围有人围上来看热闹，南轩怕别人误会自己欺负一个乞丐，便赶紧对这乞丐说道：“这位大哥，你别哭啊，这糕点是送给你的，你可以拿去吃，还请你把手松开。”
　　那人哭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抓住南轩的手腕。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南轩想尽快解决这个局面，便想甩开他的手赶紧逃走，没想到那人突然用力拉南轩的胳膊，把南轩拉近自己，贴近南轩的耳朵说：“南轩，我是柳朝阳。”
　　南轩听了一愣，柳将军不是早就死了吗？他不敢相信，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乞丐，他仔细看他的眉眼，虽然脸很脏，但是那眉眼确实是柳将军的模样，柳朝阳的名字谁人不知，南轩怕引起恐慌，赶紧带着柳朝阳上了马车。南轩问道：“柳将军，真的是你。你不是……”
　　“这个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我想知道，令儿，她还好吗？”柳朝阳最关心令儿的情况。
　　“你放心，君上她很好。而且……”南轩本来还想把小皇子的事情一并告诉柳将军，但他转念一想还是由君上亲自跟他说比较好。
　　“而且什么？”
　　“没什么。你先跟我回筠绣坊吧，好好洗洗，再把胡子理一下，吃点东西。”
　　“不了，送我去盈袖阁吧，南轩，麻烦你帮我通知令儿，我在盈袖阁等她。”
　　“你不直接进宫去找君上吗？”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进宫，会吓到大家。”
　　“对对对，还是柳将军考虑得周全。我把你送到盈袖阁，就去通知君上，君上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高兴坏了。”南轩已经开始想象君上见到柳将军时激动得泪流满面的样子了。
　　柳朝阳确有些忐忑，十年不见，不知令儿……
　　把柳朝阳送回盈袖阁，打点好后，南轩亲自进宫来见君上，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君上，这十年来，君上受尽了相思之苦，终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如今，柳将军真的回来了。
　　南轩来的时候，令儿正在和袂儿下棋，南轩急匆匆地进来告诉令儿：“君上，柳将军回来了。”
　　令儿刚要下的一个棋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棋盘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令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轩，你说清楚。”袂儿也很着急。
　　“我说，柳将军回来了，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他，他说他在盈袖阁等君上。我便……”南轩后半句还没说完，令儿已经冲出了门。
　　南轩紧跟着跑出来。
　　“君上，你慢点。”南轩从没见君上跑得这么快，还穿着华服。
　　“你快点。”令儿一边跑，一边催促着南轩。
　　令儿坐在马车上，激动、紧张、不安，这一切情绪一齐向她袭来。朝阳如今是什么模样？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真的是朝阳吗？会不会是南轩搞错了？
　　到了盈袖阁，南轩把君上送到大门口，说道：“君上，柳将军就在里面，我就不陪您进去了。”
　　令儿从没觉得盈袖阁的门这么难推，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着步子，恐怕推开这这门后，看到的只是寂寞孤独的庭院，她失望了太多次，真的再经不起，受不住了。
　　“吱呀！”门开了。
　　柳朝阳站在那棵梅花树下，正望着墙上已经斑驳的梅花瓣，听见门响，立即回过头来，他看见一身华服的令儿站在门口，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挪不动步子，恐这是梦，一动，这梦就碎了。
　　令儿，早已泪流满面，她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树下的人，她不敢相信，不敢确认，便试探着问：“朝阳，是你吗？”
　　“令儿。”柳朝阳哽咽着喊着令儿的名字。
　　令儿再也不想等了，她不顾一切地跑向柳朝阳，那几十步的距离像是几百米那么长，令儿只恨自己不能一步到达，令儿直扑向柳朝阳的怀抱，柳朝阳将令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两个时隔十年的人终于得以再见，却双双哭作泪人，似乎要哭尽这过去十年的相思之苦。
　　“不哭了，不哭了，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柳朝阳捧起令儿的脸，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同时，令儿婆娑的眼神，也久久地凝望着柳朝阳，她用手摸着柳朝阳的脸，见他的皮肤还是如此的嫩滑，突然，掐了柳朝阳的脸一下，撅着嘴说道：“你怎么都没变老啊？”
　　柳朝阳对她这一反应有些猝不及防，也用双手捏住令儿的脸颊宠溺地说道：“你怎么比我走的时候还更年轻漂亮呢？是吃了什么灵丹仙药，可否赏臣一颗？”
　　“我怎么会不老，新儿都快十岁了。”柳朝阳在冰棺里躺了八年，容貌几乎没变，而自从朝阳出征离开凤城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她也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母亲，皱纹已经悄悄地爬上了眼角，想到这里，令儿有些惆怅。
　　“新儿是谁？”柳朝阳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新儿是我儿子。”令儿故意强调“我”这个字。
　　“你的儿子？”柳朝阳有那么一瞬以为令儿和谢慕已经有孩子了。
　　令儿见谢慕有些失落的神情，心里一阵偷笑，然后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柳朝阳的脑门，说道：“傻瓜，也是你的儿子。”便逃跑了。
　　柳朝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仔细琢磨着刚才令儿说的话，十岁，十岁的儿子，那可不就是他和令儿的孩子嘛，柳朝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悔恨自己的慢半拍，赶紧去追令儿。令儿此时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得出神。那是几年前令儿来盈袖阁，误听到柳朝阳喊她，失落至极，随手写下的。“令儿，你在看什么？”柳朝阳凑上前去一起看，看到上面写着：“陌上花未开，君为何不归？”
　　柳朝阳将令儿揽过来，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这些年，你受苦了。”
　　“确实受了很多苦，你要用你的一生来补偿我。”令儿撒娇道。
　　“一生怎么够？生生世世补偿你。”柳朝阳痴痴地看着令儿，看着令儿顾盼生辉地看着他，柳朝阳忍不住吻上了令儿的唇，从她的唇，到她的鼻尖，她的眉心。
　　这一夜，盈袖阁红烛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