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36、归隐

　　第二日晨起，令儿说：“你要与我一起回宫吗？”
　　柳朝阳神色有些为难，如果宫里的人见到他，想必会引起一些骚动，流言碎语很快会传遍大街小巷，这种类似诈尸的故事最适合人们茶余饭后来打发寂寞。于是他诚实地说：“令儿，盈袖阁是我们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令儿自是明白他心中的顾虑，说道：“好，我晚些带新儿过来见你。”
　　柳朝阳突然有些紧张，他没做过父亲，也不知道要如何做一个父亲，如今孩子已经十岁大了，他要如何面对他，如何与他相处，这个问题他要好好想一下。
　　“不必紧张，新儿见到你，一定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和别人一样，有父亲了。”令儿说得如此心酸，柳朝阳心中更添了一份内疚。
　　小皇子早就得知了关于父亲回来了的消息，但他依然镇定从容，表面上看不出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坐在堂上，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堂下大臣们报上来的一件又一件公务。待大臣们退去，他立马变成一个孩子，跑过来跪在母君膝下，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令儿：“母君，可以带我去见父君吗？”
　　令儿宠爱地摸着小皇子的头，微笑着说：“当然，我们这就去看你父君。”
　　“耶！太好了！”小皇子跳得老高，令儿还是第一次见小皇子如此开心，如此放松，此时，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期待见到父亲的孩子，他不是小皇子，也不是新君。
　　令儿幸福地看着他，任凭他做回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鹰驾着马车将令儿和小皇子悄悄地送到了盈袖阁，小皇子第一次来盈袖阁，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便问令儿：“母君，这是何处？”
　　令儿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小皇子的头发，说道：“这是我和你父君的家，以前你君翁还在的时候，我和你父亲便住在这里。”
　　“哦。父君就在里面吗？”小皇子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令儿看他不停地捏衣角，知道他是有些紧张，便拉过他的手，安抚他：“新儿，不必紧张，你父君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嗯。”小皇子坚定地点点头。
　　令儿带着小皇子下了马车，鹰为他们打开了大门，小皇子好奇地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着，寻找着，他看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正在树下安装一个秋千，他干活的样子极其认真，高大、健硕的身材，小皇子想，他一定很英俊。
　　这时，令儿唤道：“朝阳，你看谁来了？”
　　柳朝阳猛地回头，看见令儿带着一个男孩子，他已经长到和令儿的肩平齐那么高，虽穿着便服，但依然掩盖不住他不同寻常的气度，虽然是个十岁的孩童，但脸上透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有的稳重与成熟，这孩子的眉眼，长得和自己真是一模一样。但白皙的皮肤却像极了令儿。
　　小皇子早已跑过去，来到了柳朝阳的面前，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我的父君，英勇无敌的柳将军，母君日思夜想的人。
　　“怎么？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柳朝阳看他这么盯着自己，俯下身，先开口道。
　　“你是柳朝阳，柳将军？”小皇子再次确认。
　　“看着不像吗？”柳朝阳摊开手臂，转了一圈，让他确认。
　　“父君。”小皇子突然冲进柳朝阳的怀里，呜咽着喊道。
　　柳朝阳突然一愣，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这小子叫他父君的那一刹那的感觉，他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他的心瞬间被融化了。柳朝阳紧紧地抱起小皇子，坚定地回应道：“唉，好孩子。”
　　父子俩抱在一起的画面令儿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但都没有这一次让人感动，她的孩子，终于有父亲了。令儿觉得此刻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柳朝阳把小皇子放在自己刚刚重新安装好的秋千上，“来，你来试试这秋千。”
　　小皇子从小并没有享受过普通孩子所拥有的童年，很多玩的都没有玩过，民间的孩子是怎么度过自己的童年的，他也并不知晓。他坐在秋千上，只觉得很新奇。
　　柳朝阳叮嘱他抓紧绳子，用力一推，小皇子便荡起来了，秋千越荡越高，小皇子从没有如此开怀地大笑过，今天，他终于做了一回孩子。
　　玩了一会儿之后，令儿说：“新儿，你今日还有很多课业，先跟鹰回宫去吧。”
　　小皇子哪里舍得这里，这里这么好玩，这么放松，便撅着嘴在旁边不说话，也不走。
　　柳朝阳听到鹰的名字，也很是激动，鹰见到柳朝阳更是欣喜万分，他走近来向柳朝阳行了一个非常正式的见面礼，眼中闪烁着泪光，喊道：“柳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柳朝阳上前给了鹰一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拥抱，“谢谢你，鹰，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守护着他们母子。”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鹰如今已经是大人了，不久，他和小九就要成亲了。”令儿过来缓和两人的情绪。
　　“小子，真不错，小九是个好姑娘，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柳朝阳听说鹰娶亲很是高兴。
　　“嘿嘿。”鹰害羞地挠挠头。
　　“新儿，快和鹰回宫去。”令儿看着躲在一旁的小皇子，严肃地说。
　　柳朝阳用手挡住要走上前去拖小皇子的令儿，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莫急，让他试试看。
　　柳朝阳走上前去，蹲下来跟小皇子说：“听你母君的话，今日先回宫去，改日，我带你去玩更好玩的。”
　　“父君说话算数？”小皇子半信半疑。
　　“拉钩。”柳朝阳伸出小拇指。
　　“拉钩。”小皇子也伸出小拇指和柳朝阳拉钩。
　　小皇子便乖乖地跟鹰回宫了。
　　小皇子走后，令儿问柳朝阳：“你跟他说了什么，他那么听的话。”
　　“令儿，他还是个孩子，不要逼他太紧了。”柳朝阳握着令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可，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令儿怎会不心疼小皇子，她怎么会不知束缚在宫里的憋屈与无奈，但她没有办法，小皇子的肩上扛着的是家国的重担。
　　“朝阳，你今后如何打算？”令儿在想，朝阳一直躲在盈袖阁也不是个办法。
　　“我想先去找找父亲，我们父子多年不见了，我想去告诉他，母亲她如今过得很好。”经历一番生死，柳朝阳更加懂得亲人的重要。
　　令儿听到刘朝阳提起柳庭钧，便把之前竹林后山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刘朝阳。
　　“怪不得。我会和母亲一起出现在母亲的世界，原来是父亲。”柳朝阳想象着父亲多年的煎熬与苦楚，心中突然一疼。
　　接下来的日子，令儿常不在宫内，谢慕便发现了不对劲，这一日，下了朝，谢慕来书房求见令儿。
　　“宰相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新君惹宰相生气了？”如今朝政之事，令儿能不插手则不插手，都交由新君处理，不是表面说说的退位，而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君上，臣听闻，柳将军回来了？”谢慕倒是直接。
　　“确实如此。”令儿对着谢慕从不隐瞒。
　　“难怪。”谢慕终于解开了谜团。
　　“难怪什么？”
　　“难怪君上如今对朝政之事从不过问，臣想，也只有柳将军能让君上放下这一切。”
　　“本君是对你和新君有信心，你们做得很好，我何不得个清闲。”
　　“君上还打算在宫中待多久？”谢慕知道，柳朝阳不便回宫，那么君上，也不会在宫中久留。
　　令儿起先一愣，她没想到这个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想法，竟一下子被谢慕猜到了。
　　“君上不必紧张，我们共事这么多年，对君上，臣比对自己都更了解。”谢慕说的倒是实话，这些年，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令儿身上，她的想法，他怎会不知。

　　不日，君上病重，久咳不止。新君日夜不离，在殿内伺候。
　　月余，宫内钟声长鸣，乌鸦惊飞，栖凤阁内哭声一片，新君停朝一周，为母送灵。乾国境内，举国悲痛。
　　倏忽间，皇宫好似空了一片，谢慕和袂儿走在大殿前面的广场上，袂儿说：“从未觉得这广场这么大，这么长，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广场依旧，只是心情不同罢了。咳咳咳……”谢慕这些年积劳成疾，天气一变，便要咳上半月。
　　袂儿心疼地望着他，说道：“自己的身子骨，还是多顾着些吧。”
　　“制衣阁的事情也不轻巧，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新君年幼，我们要努力地活下去，护着他长大成人才是。”谢慕的心里何时装过自己。
　　袂儿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一辈子为别人而活，何时为自己活一次。”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谢慕反将了袂儿一军。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竹林里，没有了陆清风的身影，看起来少了许多风雅之韵，竹林后面的小市场，百姓们依旧过着自己忙碌又悠闲的日子，穗儿如今长大了，但依然像个孩子，在市场上混吃混喝。茶室里一名男子正在煮茶，那人泡茶不是用煮沸的开水去冲泡茶叶，而是在滤过的茶水中加入滚开的牛奶，奶香混着茶香飘散在茶室的各个角落。
　　“朝阳，看我新做的衣服，好不好看？”那是一身淡紫色的男装。
　　“这么好看的衣服没有我的份儿吗？”煮茶人委屈巴巴地说道。
　　“嘻嘻，你的在这里。”虽说穿着男装，但这银铃般清爽的笑声只有女子才有，她从身后拿出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稍大一些的衣服，在煮茶人面前晃动。
　　“令儿，谢谢你。”煮茶人深情地望着对方。
　　“也谢谢你，朝阳，谢谢你给我煮奶茶。”令儿调皮地断气一碗茶。“嗯，真香！”然后一饮而尽。
　　“我们出去走走？”柳朝阳提议道。
　　“好啊！”令儿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肩并肩地朝竹林后山走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片油菜花地。两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肩并着肩，看着这片油菜花地，看着山脚下的竹林，往事历历在目。
　　“柳老将军还好吗？”令儿先开口问道。
　　“父亲他很好，身体康健，只是爱喝酒，平日里整日守在一根鱼竿，钓上鱼又放生，最后只留一条带回家去。”柳朝阳其实能深深地感觉到父亲一个人的孤苦，但老人家坚持不肯与他一同生活，也许，他是怕自己创造出来的与母亲的那份谧静被旁人打破了吧。
　　提到柳老将军，柳朝阳又想起了母亲，柳朝阳对令儿说：“母亲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与我们全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的人穿的与我们不同，吃的亦与我们有异，他们流通的是纸币，虽也骑马，但更多人乘坐的是四轮铁皮车，母亲说，有一个叫城市的地方一根线能让灯明，让水沸，房子都是老高，高耸入云那么高，奇妙至极。”
　　令儿听得出神，转过头看柳朝阳一副留恋神往的模样，便嘟着嘴说道：“既如此好，为何不留下，还回来干嘛？”
　　柳朝阳捧起令儿的脸说道：“千好万好都抵不过你的一分好。”令儿心满意足地钻进柳朝阳的怀里笑得甜出了蜜。
　　柳朝阳搂着她，缓缓说道：“见不到你的日子，我简直要发疯，眼前是你跑远的影子，耳畔是你呼喊我的低喃，梦里是你的哭泣，吃饭时担心你没按时吃饭，喝茶时担心小九的果茶不合你的口味，望月时惦念你是否记得给自己披一件衣裳。我想知道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想知道你是在画画还是在下棋，更想知道你有没有像我想你一样在想我，这些思念，这些担忧，这些思量让我彻夜不得安睡，你说如此这样的我怎能不拼劲全力奔向你。”
　　令儿的眼角有泪花在闪烁，原来，朝阳也像我一样，受尽思念之苦，抬起头，凝望着柳朝阳，低声说道：“此生，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好，再也不分开。”柳朝阳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令儿的额头，随即两个人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穿透竹林，飘向遥远的天际。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的故事进展得节奏都很快，主要是我实在不忍两人忍受这分离之苦。篇幅之间过于突兀，衔接过于生硬，故事不够饱满，我自己也有点看不下去。但是我只想尽快把令儿送到柳朝阳的怀里。所以，既然已重逢，就停留在这美好里吧～生生世世，岁月静好。
此文完结。
处女作，感谢大家的捧场，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