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28、新年

　　新年的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眼前，除夕这一天早上，令儿免了大臣的朝拜，下令晚宴也不必进宫陪着了，都各自在家中陪伴自己的家人，幸福快乐地过一个真正的团圆年。
　　小九和鹰忙着贴窗花，挂灯笼，令儿便没让他俩跟着，自己独自在宫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梅园，令儿站在墙外，想起去年自己翻墙进梅园折梅花被柳朝阳抓包的情形，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天真，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走进了园内，今年的冬天较去年冷些，这梅花似乎绽放得更盛了，令儿走到树下，从怀中取出柳朝阳送给她的那个泥娃娃，她学着泥娃娃的样子，仰起头，踮起脚，去嗅那枝头的梅花。但无论怎么模仿，当时的心境怎么也找不回来了。而眼下的自己，脸上也再没有了那时的天真无邪。令儿一时怅惘，将泥人揣回怀中，黯然地离开了梅园。
　　回到栖凤阁，令儿看见袂儿站在门口，“风这么大，怎么不进去等，站在门口小心着凉。”
　　令儿看袂儿的手都冻红了。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天这么冷，也不知道披个斗篷再出去。”袂儿一边说着，一边递了一杯奶茶放在令儿手中。“快喝点茶，暖暖身子。”
　　“大家还好吗？”
　　“都挺好的，年底工人们都回家过年去了。廖大娘做了一盒子好吃的让我带给你。还有紫陌，让我把她最新研究的刺绣图样带给你看，看她精进了没有？”袂儿喋喋不休地说着。
　　“真好，紫陌这手艺越来越好了。我都好久不曾动笔了，真想回到以前在筠绣坊的日子。”令儿又开始惆怅起来。
　　“你看看你，怎么突然就伤感上了。对了，你送去的礼物大家都很喜欢，尤其是那床喜被。紫陌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原本我打算风风光光地给南轩和紫陌办个婚礼，但……”
　　“不要想太多，他们两个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是小两口过得极其甜蜜，每日相依相守，不比任何的仪式都来得重要？”袂儿知道令儿一直为没有给南轩和紫陌办一个正式的婚典感到亏欠，便极力地安慰她。
　　“是啊！能够每日相守，必过任何盛大的仪式。袂儿，近日可有前线的消息？”
　　“尚无。”袂儿在心里骂自己，好好的，提什么相守不相守的。
　　“罢了，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令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啊？不吉利。来，尝尝廖大娘的栗子糕。”
　　令儿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说道：“真香！但是，还是没有袂儿做的好吃。哈哈哈哈！”
　　令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袂儿心头一松。
　　令儿一边吃着栗子糕，一边饶有趣味地盯着袂儿看，袂儿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便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一边说着一边去照镜子。
　　“这宰相府的新年礼物，派你去送，可好？”令儿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你随便派个人去不就好了，让我去做什么？”袂儿假装听不懂令儿的用意。
　　“那好吧，我让鹰去好了。”令儿假装很失望地说。
　　“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鹰侍卫还是留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袂儿夺过令儿手里的栗子糕跑走了。
　　令儿看着她跑远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她小声地说道：“袂儿，对不起，如今让你见一面谢慕都要费尽心思。”
　　袂儿带着礼物来到宰相府的时候，谢慕和阿英带着孩子正在贴窗花，谢慕踩着梯子贴，阿英怀里抱着孩子在指挥他，“往左一点点，再往上一点点，哎呀呀，又歪了。”
　　袂儿见到这一幕，心里一痛，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她觉得她这是在打扰，打扰一家幸福快乐的人。她刚打算把礼物交给管家就走，管家问道：“袂儿姑娘不进去坐会儿吗？”
　　谢慕听到管家的话，回过头喊道：“袂儿。”
　　袂儿停下了脚步。
　　谢慕接着说：“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儿吧。”
　　这是阿英抱着孩子走过来迎她：“大过年的，姐姐都已经来了，哪还有要走的道理？”说着便拉起袂儿的手往屋里走。
　　来到屋内，袂儿见阿英把孩子放在摇床里，哄他睡觉，袂儿看着那孩子可爱，便走上前去看，从手上脱下一个金镯子，塞到了孩子的怀里。
　　“姐姐这个使不得，他才多大，哪受得起这么贵重的礼物？”阿英说着要将镯子还给袂儿。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不必这么见外，这孩子粉粉软软的，甚是可爱，看着就招人喜欢。”袂儿盯着这个孩子，眼睛都不肯挪开一下。
　　“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谢慕本是要开她的玩笑，话说出口，发现说错了话。
　　果然，袂儿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他看，也不说话。阿英是个聪明的姑娘，早就看出来袂儿喜欢谢慕，便赶紧接过话来，“姐姐今日若是无事，留下来一起守岁可好？正好奶娘今日回家过年了，我做饭，辛苦姐姐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阿英的这个理由让袂儿不好拒绝，袂儿只好勉强答应了。
　　因为今年宫里没有安排宴席，所以，多多少少感觉这个除夕有些冷清，令儿在书房看书，小九和鹰百无聊赖，令儿见他们无聊得很，便对他俩说：“去吧，出去玩吧，不用守着我了。”
　　“君上，一起吧，一起吧。”小九过来拉君上。
　　令儿被小九拉着，一起来到广场的空地上，鹰点燃了烟花，五彩缤纷的烟火瞬间擦亮了这黑暗寂静的夜空，小九开心极了，蹦蹦跳跳，拉着令儿的衣袖指着天上的烟火说道：“君上，快看，好漂亮啊！要是有谁在这种情况下跟我表白，我马上就答应。”
　　令儿笑她傻，调侃她道：“我们小九想嫁人啦？”
　　“才没有，我要守着君上一辈子。”说完，小脑袋往君上的胳膊上一靠，一副绝不离开的粘腻状。
　　站在一旁的鹰听到小九的话，莫名地脸又红了。
　　令儿看着不停窜上天空绽放的烟火，心里想着：“不知朝阳此刻在做什么？这个除夕夜，他又是怎么过的？”
　　此时的柳朝阳正准备夜袭流国主力，柳朝阳站在营地的帐篷外，大年三十，天空无月，他望着乾国的方向，等待着猫头鹰的叫声，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令儿，我一次又一次冒险的行动，都是为了早日班师回朝。你要等着我啊……
　　“相爷，酒没了，你去把我之前一直珍藏的那坛拿来，可好？”阿英想故意支走谢慕。
　　“好，等着，我去去就来。”谢慕今天也是喝高兴了。
　　“袂儿姐姐，我是个乡下人，没什么文化，说话也比较直，话说的重了，您别怪罪。”阿英见谢慕走了，赶紧开口。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有什么话，妹妹直说便是。”袂儿已经喝的有七分醉了，酒话里透露的都是豪爽。
　　“妹妹看得出，姐姐对相爷一片痴心，相爷对姐姐也是极好的，为何你们二人却谁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呢？”阿英看着他们俩个，替他们着急。
　　“哈哈哈，自古都是女子千方百计防着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像你这种替自己男人寻女人的，还真是第一次见。”袂儿觉得阿英这女子脑子恐是坏掉了。
　　“姐姐这话何意？难道，难道相爷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只是有个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吗？”阿英十分惊讶地说。
　　“哈哈哈哈，你真逗，没有夫妻之实，那，那这孩子哪来的？”袂儿觉得这女人肯定是精神有问题，要么就是拿她寻开心。
　　“看来姐姐当真不知，当年我在青楼，被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相骗，他说替我赎身，明媒正娶迎我过门，可当他得知我怀了他的孩子，却再也寻不见人影。我当时绝望至极，便想一死了之，我当时正准备从桥上往河里跳，是相爷一把抓住了我，他把我安置在一处农家，劝我不要轻生，孩子是无辜的。后来，有一日，他来看我，突然说要我帮他一个忙，给他做妾，相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都是他给的，别说是做妾，就是替他去死，我都毫无怨言，就这样，我便嫁进了宰相府。但我与相爷一直都是分居而住，从无半分僭越。我见姐姐苦心恋着相爷，实在不忍，不想您误会了我们而耽误了自己，今日便将一切如实相告，希望姐姐早日和相爷结为连理。”阿英一直以为谢慕爱的是袂儿，只因袂儿误会自己与相爷的关系，两人才一直没能走到一起。
　　“哈哈哈哈，结为连理。”袂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们聊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谢慕拿着酒进来，见到袂儿在放声大笑。
　　“没什么，相爷，我先下去陪孩子了，你们俩个聊。”阿英赶紧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好，去休息吧。”谢慕很温柔。
　　“你一直瞒着这件事，是怕君上自责吧。”袂儿开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事？”谢慕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阿英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袂儿有点情绪失控，突然大声地喊。孩子不是谢慕的，这件事谢慕瞒着君上，是怕君上自责，但是他一直瞒着自己，其实就是变相在拒绝她，想让自己断了念想。袂儿没想到，谢慕竟然做得这么决绝。
　　“你都知道了。”谢慕很平静。
　　“是啊，我都知道了，你瞒着君上，是怕她自责，你知道自己此生再无可能得到她，但也不希望她因为你而感到自责，所以，你便假娶已经怀有身孕的阿英，只为让她心安，你这份爱她的心，保护她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想让我也断了念想，是吗？”袂儿生平第一次这样失了态，歇斯底里地喊。
　　“是。”谢慕毫不争辩。
　　“你好残忍，你好残忍。”袂儿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抹着鼻涕和眼泪。
　　“断了念想不好吗？如今这样，你岂不是更痛苦。”谢慕给出了最理性的分析。
　　“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来做到？凭什么？”袂儿已经完全失了理智，两眼发红，死死地盯着谢慕。
　　“袂儿，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宫吧。”谢慕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谢慕扶起袂儿，袂儿已经喝醉了，站不稳，歪着个脑袋，继续盯着谢慕，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她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袂儿的眼泪汩汩地流下，带着些许的乞求。
　　是啊，无论多么高傲的人，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都会变得卑微，变得渺小，变得不堪一击。
　　“你给不了。”谢慕很直接。
　　“给不了什么？”袂儿不依不饶。
　　“没什么，快走吧，我送你。”谢慕心想，那日一袭碧绿，明媚亮眼，那开怀的笑落进他的眼里，住进他的心里，此生，难以忘却。
　　袂儿借势搂住谢慕的脖子，撒娇道：“我不走。”
　　谢慕打横将她抱起，走到门外，放进马车里，他亲自驾着马车，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谢慕将袂儿送回了房间，叮嘱侍女好生照顾，便退出了房间。他经过栖凤阁的时候，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便没忍住，走了进去。“嗯？你怎么来了？可有什么急事？”令儿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无事，袂儿在我府上喝醉了，我送她回来。”谢慕就像在描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哦，袂儿她还好吧？你也是，让她喝那么多酒干嘛？”令儿有些担心袂儿。
　　“今天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你放心吧。”谢慕安慰令儿说道。
　　“哦，那就好。你来了正好，我正想问你，过了年，转眼天就暖了，今年的农耕祭祀要着手安排了，你让天文台测算一下，何事下种比较适宜，我们要早早传达下去。”令儿一心想的都是家国百姓。
　　谢慕看在眼里十分心疼，便想着劝她休息：“君上，今天是除夕，您就休息一天吧，要不我该心疼了。”
　　“嗯？”
　　“我是说，要不柳将军回来看到您憔悴了，该心疼了。”谢慕一不小心说出了心声，赶紧改口。
　　“对对对，今日是除夕，不谈公事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子时马上就要到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赶紧回到家人身边，陪他们一起迎接新年。”令儿开始赶人了。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不如让臣陪君上一起迎接新年吧。”谢慕真的是机关算尽。
　　“你呀你呀。”令儿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不点破。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突然，宫内突然想起了铜锣声，那是新年到来的声音，令儿和谢慕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新年快乐！”然后相视一笑。
　　令儿想起身出门，看看柳朝阳队伍的方向，她想对着天空向柳朝阳说一句：新年快乐！刚一起身，令儿突然晕了过去。谢慕吓坏了，赶紧大喊：“快来人，叫医官，君上晕倒了。”
　　突然间，栖凤阁内忙作一团，谢慕将君上抱到榻上，让侍女们守着，他来到门口焦急地等着医官。
　　医官小碎步紧颠，谢慕急促地催着：“快点，快点！”
　　“是，是，是！”医官连头都不敢抬，紧张得满头大汗，赶紧进到卧房去给君上把脉。
　　过了一会儿，那医官脸上露出笑容，突然朝着令儿磕头道贺：“恭喜君上，贺喜君上，君上是喜脉。”
　　谢慕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既而开怀大笑，“太好了，太好了，这回轻尘有救了。”
　　谢慕先是一愣的原因是他还不能一下子接受轻尘有了孩子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如果是个皇子，那么轻尘被困在这宫里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此时，令儿也醒了，听到医官的话，她喜极而泣，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她在心里默念：“朝阳，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高伯最是精明，赶紧高喊：“新年的第一天，君上便得喜脉，这是个极好的兆头，预示着君上康健，小皇子康健，乾国必定富强。”
　　接下来所有人一起跪下高呼：“君上康健，小皇子康健，乾国必定富强。”
　　令儿听到这些话，心里也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