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24、出嫁

　　婚期将近，这几日乾国一连几日下起了雪，天气异常地寒冷，枝头的梅花也开得格外热闹，挨挨挤挤，像是争抢着探出头来想看看宫里为何今日这般热闹。
　　令儿这几日都在盈袖阁赶制自己的婚服，一生只有一次，她力求极致。整件婚服，她没有采用任何一种昂贵的材料，没有金线，没有珍珠宝石，凭着紫陌高超的绣工，用各色丝线绣出了金线和珠宝可以呈现出的立体感和闪亮感。阮星沉还特意做了一件白狐的披肩给她，与她的婚服很搭。婚服通体的绣图是金色的矮竹，既不失皇室的高贵，又体现出一种脱世的不俗。令儿最怕婚服啰嗦累赘，不好走路，便在裙摆处做了改良，尾部的长摆做成了鱼尾的形状，前摆刚好到鞋面，从前到后逐渐拉长裙摆，既不影响走路，又有美人鱼的灵动妖娆。鞋面上是紫陌绣上去的绽放的腊梅，绣线用梅花汁浸泡染色，不仅颜色逼真，就像一朵新鲜开放的腊梅落在了脚尖，而且走路时散发出淡淡的梅香。
　　婚典前一夜，令儿住进了栖凤阁，不知为何，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小九听见动静过来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阁主？睡不着吗？”
　　“嗯。”
　　“想必阁主是因为紧张。我以前听人说，结婚前一夜很多姑娘都会因为紧张睡不着的，要不小九陪您说会儿话？”
　　“好啊。”令儿坐起来刚想和小九说点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便急忙说：“给我更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小九完全不知道阁主这是要唱哪一出，但无论怎样，听阁主的就对了。
　　更完衣，令儿带着小九来到了师父陆清风的住处。令儿看到师父的房内还掌着灯，心中十分欢喜，便上前敲门：“师父，是我。”
　　陆清风依旧那副淡然的神情，见令儿来了，没有惊讶，也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这么晚了不睡，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师父，令儿不孝，自离开竹林后，三番五次扰师父的清幽，劳师父下山。”
　　“你知道就好。以后有事朝阳会护着你，我就可以清静了。”
　　“师父，令儿今日来是有个事想与师父商量。”
　　“什么事？说吧。”
　　“小九，过来。”令儿换小九过来坐，“师父，这是小九，陆小九。”
　　陆清风听到这个姑娘姓陆，抬头看了小九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当时徒儿就觉得小九与您一定投缘，便想着认您做义父，给她找个家人。如今徒儿要嫁人了，小九这个干女儿可以时常陪您，您觉得可好？”令儿满眼期待地看着师父。
　　“令儿觉得好便好。”陆清风其实并不想要一个什么女儿，他一个人惯了，并不觉得寂寞孤独。但令儿想必是想给这个孩子找个依靠，便应了她。
　　“小九，快磕头，叫义父。”令儿欣喜万分。
　　小九是极开心的，赶紧跪下来磕头，“义父在上，请受小九一拜。”
　　“起来吧，孩子。有空的时候可以来竹林玩。”陆清风见这孩子乖巧伶俐，心中多了几分喜欢。
　　“真实太好了，这样天底下就少了两个孤单的人，小九有了师父这个义父，从今以后就不再孤苦无依，师父有了小九这个女儿，往后余生也不再孤单。”令儿总是这样替他人着想。
　　“好了，快回去吧～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陆清风想着让他的宝贝徒弟赶紧休息，明天的婚典可着实是累人的。
　　“知道了，师父，那我们走了。”令儿心满意足地说。
　　“义父，小九告退。”小九很有礼貌。
　　令儿刚要迈出门，陆清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喊道：“令儿。”
　　“嗯？师父还有事吗？”令儿一脸疑问地回头看着师父。
　　“明天你就要嫁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要和朝阳好生相处。”陆清风嘱咐道。
　　“师父，放心吧，我早就不是那个任□□耍脾气的令儿了。”令儿撒娇道。
　　“是啊，令儿已经长大了。”陆清风低下头嘀咕道。
　　令儿看着师父的神情，知道他在怅惘，但她不想让气氛变得更沉重，便故意逗师父：“师父，你今天好啰嗦哦～”然后吐了吐舌头拉着小九就跑了。
　　路清风坐在案前继续看手里的书，摇头浅笑。心想着：果然，她还是当初竹林里的令儿。
　　令儿刚睡下没多久，就被袂儿唤起来了，今天令儿大婚，袂儿也过来一同伺候，小九不敢喊阁主，只能让袂儿姐姐出马。
　　“就让我再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好不好？”令儿这些年赖床的功夫只增不减。
　　“不可，不可，婚典不似其他，错过了吉时，我们可担待不起。”袂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给小九递眼色，把令儿从被子里拖出来。
　　令儿被袂儿和小九拖着坐到了梳妆台前，突然，呼啦啦进来一帮人，开始给令儿更衣，上妆。虽然每个人都忙得紧，小碎步紧颠着，但十分有序，忙中不乱。令儿既然无力反抗，便任凭摆布，坐在凳子上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令儿自己感觉自己已经坐着睡了一觉了，突然外面传来了催促声：“新娘子可准备好了？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就好了，就好了。”袂儿高声回应着门外的催促。
　　“阁主，快吃个栗子糕垫垫肚子，这一天有的挨饿的。”小九偷偷给令儿塞了一块栗子糕。
　　令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君上和君后这边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令儿过来拜礼，训话。突然，传令官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大殿的宁静，“君上，急报！”
　　君上听到“急报”两个字，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顾不得旁的，高喊道：“何事，快报。”
　　传令官急速地念着报文：“流国发生暴乱，一夜之间，边境有十余座小镇被屠城，横尸遍野，请君上速派兵支援。”
　　君上听到这个消息，急火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高伯见状，赶紧将君上送回寝殿，并传令医官速速前来看诊，同时，派人去请陆清风。
　　高伯见君上脸色发白，手脚冰冷，心中担忧，恐不是一时晕倒那么简单，便派了侍女赶紧去通知小公主和柳将军。
　　袂儿正在给令儿蒙上红盖头，突然外面侍女来报：“小公主，君上突然晕倒，请小公主速速前往寝殿。”
　　令儿听到这个消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令儿一起身正好撞到了袂儿的胳膊，红盖头猝不及防地飘落到了地上。
　　令儿一个箭步冲出房门，穿着一身大红的婚服拼命地往君上的寝殿跑去，她强忍住泪水，她不信他们说的，她的父君一定在等着看他最疼爱的女儿穿上新娘服的样子，她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令儿气喘吁吁地跑进寝殿，看着众人跪在父君的榻前抽噎，突然停下脚步，眼泪就在眼圈里，拼命地打着转，令儿一步一步地向父君的榻前靠近，保持着最美的微笑，给父君的笑。
　　待她走过去，跪下来，摸着父君冰冷的手，令儿再也忍不住了，她憋了这么久的泪水像突然开闸的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她趴在父君的身边哭着喊着：“父君，您不一直希望能见我天天穿女装吗？如今，我穿上了这最漂亮的女装，您不开心吗？您为什么不看令儿啊？您睁开眼看一眼令儿啊？父君……”
　　忽地，她转头看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低头哀伤和啜泣，令儿一眼看到了师父，便跪着爬过去抱住师父的大腿，又像第一次见到师父时那样，令儿充满期待地望着师父说：“师父，你肯定，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对不对？”
　　陆清风见令儿这个样子十分心疼，但是他也已无力回天，便也跪下来把令儿搂在怀里说道：“令儿，君上他本就是大病初愈，你的婚事让他大喜，突如其来的军报让他心情极速转坏，过悲过喜乃是大忌，师父无能，再救不回你父君的命。”
　　令儿一把推开师父，她一边哭着说：“我不信，我不信。”一边给在场的所有医官磕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父君，救救我父君……”在场没有一人应声。令儿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这些医官骂道：“平时我父君养着你们，如今他躺在榻上，你们都无能为力，那要你们何用，何用？”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柳朝阳担心令儿闹出什么乱子，赶紧上前去抱住她：“好了，令儿，不要再闹了。好不好？让君上安静一会儿吧。”
　　令儿听到这里，突然后悔自己刚才的大吵大闹，想是父君极其厌烦，便立马住声，又跪到君上的榻前，“对不起，父君，刚才令儿吵到你了，你累了，想休息，好，令儿不吵，令儿不扰父君休息，令儿陪着父君。”说完，令儿就趴在了君上的榻边，像是陪着君上一起睡着了。
　　君后看着君上和令儿，也无能为力，只顾着沉浸在悲伤之中。倏忽间，这位艳压群芳的高贵君后一下子衰老了。
　　柳朝阳见状便让周围的医官和侍从都退下了。
　　他本是穿着喜服，要去迎接他日思夜想的新娘，如今，君上突然暴毙，他的这身喜服显得格外刺眼，便让高伯赶紧安排，换上丧服，宫里所有人都要换上丧服。同时，通知礼部，按礼制安排君上的一切身后事宜。
　　柳朝阳把令儿抱到偏殿去休息，陆清风为她诊过脉，并无大碍，只是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半个时辰左右便会醒来。
　　“舅舅，你说这是老天爷在警示我吗？”柳朝阳看着令儿满脸的泪痕，心中悲痛万分，他觉得是自己给令儿带来这番痛苦。
　　“朝阳，生死有命，不是你我可以左右。你和令儿情投意合，结为连理，无错。只是也许这孩子命格太硬，这一生总不是那么容易顺遂吧。”陆清风也一脸心疼地看着躺在榻上的令儿。
　　“朝阳，流国再起战事，宫内君上驾崩，乾国恐内外受敌，此时，你可不能慌了阵脚。君上无子，群臣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君上的宝座，令儿她必须要撑起整个乾国，而这时候，能帮助令儿的，只有你了。”陆清风立马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
　　“舅舅，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出山辅佐令儿。”柳朝阳希望陆清风可以出山助令儿一臂之力。
　　“我曾对苍天起誓，今生绝不入仕。”陆清风因当年沈月眉的离开，将所有的恨都归结到了君位之争上，要不是沈月眉三番五次地调和相劝，他后来又怎么肯收君上的女儿为徒，又怎么肯救君上的命。
　　柳朝阳知道陆清风的苦衷，所以并不极力相劝，只是眉头紧锁，思考着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