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缠情》风月剪

5、第 5 章

　　月华如练，照的这一方莲塘亮如白昼。
　　温衍小心踩着船尾，将一根桨递给站在对面船尾的金凌：“慢点划。”
　　金凌接过来却往下一放，人跟着也坐下来：“我不划。”
　　“嘿！瞧我这暴脾气。”温衍见他拒绝，立刻就拔了旁边江澄的剑，指着金凌，“你划不划？”
　　金凌也拔出他的剑：“不划。”
　　“……那就不划吧。”温衍又把剑插回去，“伤心的人最大。就随它自己飘。”
　　江澄已坐下来，凉凉一句：“无风。静水。飘不动。”
　　温衍也跟着坐下来。听得江澄这一句，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眼神亮晶晶看着江澄。
　　江澄本想伸手摘莲蓬的动作都被她看的一滞。
　　“风不动。水不动。船不动。是我因你心在动。”
　　话未落音，就听得两声脆响。
　　江澄原本凝滞的动作，听得温衍这土味情话无意识折了下去。
　　金凌原本打算入鞘的剑也插歪了。
　　江澄将那一根莲蓬扔到温衍身上：“你心在动只是因为你活着。”
　　直男，我对你无fa可说。

　　温衍拿起那莲蓬，剥一颗，便有清香溢出。
　　想要将那一颗莲子扔给金凌，却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怎么了？”
　　“我想走。”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温衍决定还是将那颗莲子放进自己嘴里：“月光这么好，不如我吹个笛子助助兴吧？”
　　江澄大惊。
　　金凌却颇有兴趣：“你会吹笛子？”
　　“尚可。”
　　温衍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晚吟”。
　　金凌开始很是疑惑为什么舅舅一见温衍拿出笛子，便在这一方莲塘布了结界，在她吹出第二个音符就明白了。
　　奏了半曲，温衍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她发现金凌面色发白。
　　温衍担心道：“你没事吧？”
　　“太难听了。我想走。”
　　“……”
　　温衍刚要说话，却见小船轻轻动起来，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水波。
　　温衍吓了一跳，不由往江澄身边贴过去，金凌已经举剑站起来，对着船边喝道：“什么人！”
　　凝神看过去，水下有黑黢黢一团黑影，听了金凌的喝声好似受到了惊吓，立刻沉了下去。但金凌却不放心，指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再不出来我可不客气了。”
　　温衍想笑，你能怎么不客气。
　　却听得她身后，江澄慢慢说道：“金凌，把剑放下吧。”
　　“可是……”
　　江澄将手放下船边，用指尖探了探了水：“没事。一个死灵罢了。它就是来帮忙推船而已。”
　　“舅舅……你认识他？”
　　金凌听说，这才收起了剑。
　　江澄弹了弹指尖的水珠，又顺手摘了一支莲蓬，拿在手上半晌也没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温衍见他不动，便把那莲蓬拿过来扔给金凌，跟着问：“你认识他？”
　　“他认识……魏无羡。自……乱葬岗后这死灵便也不再出现，我以为它也许走了也许也消失了。没想到他还一直在这里。”
　　温衍听他说到乱葬岗时，声音微微发颤，便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衣袖。
　　可能是月色此刻月色太美湖风太暖，江澄竟没说什么，还回了她一个极轻的微笑。
　　……
　　这个微笑从他眼角眉梢绽开，是温衍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
　　他总是冷厉着一张脸，温衍见过他狠戾，见过他生气，甚至见过他的眼泪，却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笑的一片莲蓬失了清香，一塘荷花失了颜色，一轮明月失了光华。
　　也笑的温衍丢了心神，才不管金凌有没有在场，便侧身在江澄微微上提的唇角处轻轻一吻。
　　她想感受这个笑容。
　　果然如想象中温柔，那温柔从嘴唇印烫进心里，又变得滚烫。

　　“……你”江澄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破碎的不成调，又努力重振语调，想拿出舅舅的威严，“金凌，把脸转……”
　　话未落尽，便看到金凌双目上那根本该缠在温衍腕上的紫色腕带应声而落。
　　温衍收回腕带：“你不觉得你说的太晚了吗？在我想图谋不轨时，就立刻把金凌眼睛给蒙上了。”
　　金凌今晚把一句“我想走”说了第三遍。
　　温衍捂着耳朵装作听不见。
　　突然又毫无预兆的直直倒下去，吓了江澄一跳，条件放射的接住她。只听得温衍靠在他身上，声音低的仿佛下一秒便要睡过去：“突然好困。”
　　“……”
　　“……”
　　金凌原以为她真的便这样睡过去了，却听她叫了一声“金凌”。
　　金凌本不想回答，却听她又不放弃的叫一声，那一声仿佛是在困倦的深渊之中挣扎着喊出来的。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了一声：“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比我见过很多人的都要强大。”
　　金凌愣了愣。这句话……那晚在树林里他对魏无羡说过。
　　“我……我当然知道。”
　　“江澄。”温衍又叫江澄。
　　“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你近一点。”
　　“……”
　　“真的是正事。”
　　温衍的声音几乎已经低到近似听不见。
　　江澄终于慢慢俯下/身来。
　　然后金凌便见他舅舅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只低头看着温衍，如被抽走灵魂一般。
　　“……舅舅。”
　　金凌迟疑的喊了一声。
　　便看到有一串晶莹的水珠坠落到温衍的脸上。

　　“我还想跟你和金凌多看会月色。可我太困了，困到可能要睡上七日，你别怕……”
　　这便是江澄听到温衍的最后一句话，那个“怕”字甚至来不及说完，她便深深陷入了沉睡。温衍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到，她看到金凌的第一眼，忍不住想问：
　　How old are you？
　　怎么还是你。
　　怎么老是你。

　　金凌见她醒来，面上浮现惊喜：“你终于醒了！”眼中诚挚的喜悦，让温衍都没好意思怼他。
　　温衍着急问：“我睡着这段时间，你舅舅有没有在莲花坞里到处找人拔剑？”
　　金凌一脸莫名其妙：“拔什么剑？拔谁的剑？”
　　温衍松了口气：“没有就好。”看来时间线还没发展那么快。
　　虽然不打算介入剧情，但如果一醒来就要面对情绪上被击溃的江澄，她恐怕能把自己刺激的再睡过去。
　　金凌急了：“好什么好！你倒是睡得舒服，那天晚上舅舅当场就吓哭了。我就从来没见过他那种像失了魂的样子。”
　　温衍听了发愣。
　　原来意识游离前感受到的滚烫又即刻冰冷的水珠，竟是江澄的眼泪。
　　“那……他这几天没事吧？”
　　“冷静。异常的冷静。”
　　“他说什么了没？”
　　“沉默。异常的沉默。”
　　“他最近在做什么？”
　　“擦剑。不停地擦剑。”
　　“……”你什么时候说话方式变话剧风了。
　　金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要不是他说你只是睡着了，我差点以为你是死了。”
　　金凌没说的是，当时江澄连着说了三遍“她只是困了”，声音颤的像秋风中飘落的树叶，若不是金凌问他第三遍，根本就没听清前面两句说的是什么。
　　之后，江澄就变得异常沉默。
　　生气的、严厉的、凶恶的江澄，金凌都见过，但从未真正的害怕过。但这个沉默的舅舅，却让他有些害怕。
　　害怕到他问江澄时，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会醒吗？”
　　“会。”斩钉截铁。

　　温衍坐起来，侧脸看了会儿金凌。
　　金凌被她盯得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快死了的时候，是不是也伤心的哭了？”
　　“我……我没有。我才没有！”
　　温衍笑起来，让金凌坐过来一点。
　　金凌犹疑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温衍一伸手，他就想退开。温衍立马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他就紧抿住嘴唇僵坐着不动了。
　　温衍觉得魏无羡有一点说错了，像舅舅的性格里也有可爱的地方。
　　“还说没有。”温衍将指尖抚上金凌的眼皮上，“都有点肿了，眼睛还红红的。”
　　“……我那是今早没睡好。”
　　“那也一定是因为担心我没睡好。”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恋！”金凌气呼呼站起来，“我去叫人给你准备吃的。舅舅马上就来了。”
　　说完不听温衍喊他，便一溜烟跑了。
　　温衍忍不住伏在被子上笑起来。
　　看起来总是骄傲着一张脸，其实又那么容易害羞，这一点也很相象。
　　温衍又忍不住有点想哭。
　　遇见过那么多人，走过那么多时间，其实她从未真正的去爱过一次。原来被担心真的会使人软弱，让人想哭。

　　也许是这一觉睡的足够香甜，温衍只觉得自己五感具灵，未抬头便感觉到了江澄的气息。
　　温衍一抬头，果然便见到江澄站在门边。
　　背着光，温衍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醒了。”
　　不是温衍想象中的任何一种语气。
　　她想过醒来时会见到的江澄：生气的、担心的、伤心的。听金凌说了一些，她甚至想过流泪的江澄。
　　却未想过是这样冷漠的陌生的。
　　比第一次遇见还陌生客套的语气。
　　温衍的心仿佛瞬间浸入冰峰。她立刻便察觉到了江澄的意图。
　　“江澄……”温衍想向他笑，一喊他的名字眼泪却莫名其妙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江澄一声微微叹息：“你哭什么？”
　　温衍拭了泪：“你……离我近一些。”
　　江澄静静站了一会才过来。温衍仰头盯着他平静的眼睛。
　　“江澄。你是不是做好了打算，打算永远不再见我？”
　　温衍又在他眼睛里见到如墨入水时翻滚的情绪，她仿佛也能看见从江澄鼻腔里泛出的血腥和眼睛里燃出的火光。
　　“我并没有骗你。说了七天便是七天，我向你承诺过的也没有失约。”温衍拉了拉他的袖子，“你问我为什么哭。因为我害怕刚才那样的你。”
　　“怕你对我关上你的心。我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真的喜欢一个人。你这样对我，多残忍。”

　　“残忍？”江澄带了一点轻笑。
　　那笑声染上了他眸中的情绪，竟像带了血。
　　江澄坐在床边，盯着温衍：“喜欢？我感受不到。我看到的是你把这世间只当做一出戏，而我不过是这出戏中你正好关注的那个。”
　　“你是没有骗我，但也从未向我坦白。你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却从未想过预先告知我。明知道……明知道我最怕，怕这样毫无预兆的分别，却从未想过……”
　　“不管是爹娘还是阿姐……”江澄咬紧牙关，将声音绷的紧紧的，仿佛这样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最后……只能哭，只能恨，只能怨。”
　　“你是否知道，这七日间，你白日若活，夜间若死。而我依旧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哭、不能恨、不能怨。”
　　“残忍？我残忍吗？”

　　温衍已经完全无法再继续听下去，用尽浑身的力气拥抱着那个唇齿牙关间含着血腥也不肯落一滴泪的男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残忍？
　　我多残忍。
　　没想到，我竟才是那个在他的旧伤口上慢慢钝锉的最残忍的人。温衍不知道自己这样跪拥着江澄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句“对不起”。
　　江澄一动不动，就这样任她滚烫的泪水从脖颈滚下落进衣襟又变得冰凉。
　　许久，江澄才伸出手试图拉开温衍。
　　温衍却似一株顽固的藤蔓，怎么也不放开他。
　　“……”江澄轻轻叹了口气，“你不热吗？”
　　灼热的呼吸混合着她流的乱七八糟的眼泪，江澄觉得自己右肩几乎湿了个透。
　　“不热。我的心被吓到全程零下四十度，差点就冰封了。”温衍终于努力平复了情绪，将脸从江澄的颈侧抬起。
　　江澄听着似懂非懂就不答话，看了她半晌终于抬起手帮她擦了擦一脸的泪。
　　依旧不温柔，但还记着没用袖子。
　　温衍就笑。
　　江澄无奈扯扯嘴角：“你怎么总是又哭又笑？”
　　“你是不是肯原谅我？”
　　“你从未做错什么，是我自己……”
　　“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待在莲花坞？”
　　“……”
　　温衍盯着江澄，他却错开了目光。温衍又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逼他看自己。
　　江澄依旧不语。
　　温衍就慢慢凑上去要吻他。像电影里一帧一帧的慢镜头那么慢。
　　江澄愣了一下，却在温衍的吻即将落到他唇边时，最终又侧过脸去。
　　温衍心中一恸，便将那吻落在他的脸颊。
　　“我再也不睡了。”
　　“……”
　　“我全年365天无休给你做莲藕排骨汤。”
　　“……”
　　“再给我一次重新追你的机会好不好？”
　　“……”
　　“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就又要哭了。”
　　“……”
　　江澄终于将脸转回来。
　　温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直盯到那双眸中的森冷之意变淡，无奈之意变深。
　　最后，江澄竟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声叹息，温衍愣了一刻，却似开心的得到了承诺，又重新拥过去。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个不防，江澄直接撞得仰躺在床，条件反射的接住跟着一起倒下的温衍。
　　“……”江澄僵硬着身体，连声音也僵硬，“你想做什么？”
　　温衍撑起双臂看他，恶狠狠道：“我想开车！”
　　他疑问的样子也可爱。
　　“我想和你睡觉！”
　　江澄表情顿了一下：“你才刚刚睡了七天。”
　　“……”温衍定住。
　　男人，你的名字叫噎死人。
　　可下一秒，江澄竟又微微笑起来。
　　温衍伸出手用力捏了捏江澄的脸颊。
　　“你又做什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一个假的江澄。”温衍也不由跟着那笑容轻轻笑起来，“这你都能刹住，停车技术一流。”
　　温衍又摸了摸他的眼角：“你要睡觉吗？”
　　他看起来如此疲倦。
　　“我不想睡。”
　　温衍的心如被一根钉子细细慢慢的捻。
　　“这次换我看着你睡。”温衍慢慢跪坐起来，将一根金色细软的线在自己的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那一头便系在江澄的腕上，“我哪儿也不去。”
　　是那根缚仙绳。
　　江澄看着那线发愣。
　　良久，终于轻轻闭上眼睛，声音轻的如被一片浮云托起：“哪儿也别去。”
　　“好。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