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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知柯 ...

  •   “走吧,”秦欢说:“月黑风高夜,辣手摧花时。”
      顺着他的视线朝敞开的画楼木门望去,荒败的院子不知何时赤红一片,乍看之下宛若血海,无数株比指节还要渺小的野堇悄然无息地从枯败的野草里,开出香气妖异的红花。
      我警觉地拉了一把秦欢,“留意,此花能致幻,可能有毒。”
      “没事,”他毫不在意,映着血光的眸子里透出轻描淡写的笑意,满园的毒花落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闲庭信步似的往前一迈,目光所及的红花野堇立时发出惊恐的尖叫,阴风呼啸而过,赤色连同香气尽如潮水退去。

      我回房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秦欢一步惊退红花野堇的模样,如若那些不同寻常的花乃是妖法所炮制,那如此轻易便将他们吓退的秦欢,又是何人呢?
      天渐渐亮了起来,残留的夜雾却未完全散去,薄纱似的笼罩在生满青苔红葛的墙壁。窗外的云头压得很低,似乎快要下雨的模样。风打芭蕉,窸窸窣窣,不知何时,这窸窣声中,仿佛有小孩子的哭声。
      我躺在榻上,朝窗外挑声问道:“谁在外面?”
      “我……我叫知柯……”哭泣的孩子答道:“爹爹让我画花花,可是我明明很努力地画了,却怎么画也画不好……呜呜呜……爹爹说,如果画不好,就没饭吃……”
      知柯?就是南槐安的儿子?
      我:“想不到你爹爹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儿,对你还挺苛刻的。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且认真练,实在累得不行了,再往地上一倒,你爹爹就是再望子成龙,也不至于活活饿死你吧。”
      知柯:“哪有你这么教小孩的?太误人子弟了。”
      我好气又好笑:“好心当成驴肝肺,有本事你别哭。”
      他果然停止了哭泣,“不哭就不哭!”
      “对了,”过了一会儿,我问:“你们园子里,有没有一个叫‘蝼蛄’的人?”
      知柯没理我,我起身走到窗边——窗下哪里有他的影子?
      兴许是被我惹生气了,跑了吧,我心想。
      潮湿的地上遗落着一根半人高的细长树枝,一旁松软的沙土上,是那孩子画了一半的野堇。
      “原来他在画野堇啊……”我走出房外,拾起那树枝。
      这花虽不起眼,却随处可见,没人会不认识。说起来,与我在昆仑药田里的的原身还有几分相似,只是我的茎更挺拔些,叶子也更长更舒展。
      “这是你画的?”有人突然问。
      我回头,只见南槐安正朝我这边走来,他走得很轻很慢,小心翼翼地避让一路丛生的野草。
      “不是。”我回答道:“是你儿子画的,刚刚还因为自己画得不好,哭得很伤心呢。”
      一听我提到他儿子,南槐安脸上浮现出些许暖意,只是他虽是在笑,却只让人觉得这笑如针芒,无声无息地便会被刺一下,分明能感觉到疼,却又未必看得见血,“野堇不是这样画的,”他俯身,轻手拿过我手里的树枝,“叶子稍圆一些,叶子的边缘有钝齿……”
      我问:“你很喜欢野堇?”
      行云流水的细枝微微一顿,“嗯。”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南槐安一笔一画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小时候跟着我父亲学画画,往往盯着一样事物一盯就是一两个时辰,都不敢眨眼,生怕看得不够仔细,稍有疏忽,便画得不像了……”他勾完最后一笔,痴痴地望着地面许久,道:“蝼蛄最喜欢这花。”
      “蝼蛄?”脑子里迅速晃过昨夜那满楼的丹青,再看此时南槐安那一脸的怅惘若失,我立时恍然,脱口而出:“蝼蛄是你夫人?”
      他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凄然,“蝼蛄说过,这花虽卑微,却很坚韧,风吹雨打都杀不死它,一旦枯萎,它又能很快在别处开花,漫山遍野,不死不休。”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不知她的别处是何处……”
      我猜南槐安指的“她”应该是蝼蛄的魂魄,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人死后,其实是没有魂魄的。
      仙鹤曾说,人一旦身死,魂魄会很快失去所有现世的记忆,投入六道轮回,恩恩怨怨尽数抛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所以,即使魂魄还是是同一个魂魄,没有了记忆,蝼蛄也不再是蝼蛄了。
      我正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来宽慰眼前这位,忽觉着余光所及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眯眼细看,只见我房间窗下的外墙上,一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符纸竟慢慢从厚实的墙体里浮了出来。
      我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这秦欢!居然给我来这么一出!
      南槐安放下细枝,莫名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我忙错开一步,用身子将那符纸挡住,面色如常,情绪稳定:“没什么。”
      “对了,南公子,”我问:“这园子里,可种有红花野堇?”
      “红花野堇?”他摇摇头,面色诧异,“野堇本是野花,只要不赶尽杀绝便能自行生长。至于红花么……野堇又叫紫花地丁,通常只开紫色的小花。姑娘提到的红花野堇,在下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过。”
      “哦……”如若南槐安没有骗我,那隐匿在这园子里的妖,多半便是昨天晚上的那片红花野堇,杀死他夫人的,也多半是这些花妖了。
      我行走人间近百年,与妖类打过不少交道,与民间话本中动辄吃人吸血不同,他们甚是低调,有的甚至还格外怕人。像南宅里这般招摇的妖,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只不过,一样要害人,它们为何独独杀死蝼蛄一人呢?
      “不过,”南槐安说:“我曾听蝼蛄讲过一个故事,说很久以前,有个地方好几年没有下雨,庄稼、牲畜都死了,后来,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念咒作法,没多久雨就下来了。”
      我不知这故事和红花野堇有何关系,但见南槐安说着说着,他身侧梧桐树下一张符纸又缓缓现了出来,这回我淡定多了,未露出丝毫的异样,只在心里又骂了秦欢一遍。
      南槐安:“人们起初都很高兴,他们让这个女人在村里住了下来,把她当贵人一样款待,哪家人家出了事,都会找她帮忙。可她毕竟不是万能的,生老病死也并非她所能左右。不久之后,人们开始惧怕她的力量,渐渐地有人指她是妖,有的说亲眼看见她吃掉了一个孩子,有的说她把男人吸引到了悬崖再将他们推了下去……任何祸事都能与她联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她路过一处宅子,里面的孩子便生了病,于是当天夜里,愤怒的人们冲进了女人的家里,将她杀死了,女人的血渗到了地底,次日,她死去的地方便开出了许多鲜红的野花。”
      我:“……你们夫妇间讲故事的风格还真是另类……”
      南槐安:“这是她小时候讲来吓唬我的,不知为何,方才听到姑娘提起红花野堇,便无端端地想起了这个故事。”
      我:“小时候?”
      南槐安:“我与蝼蛄从小便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她的一手画,也是我教的。”
      他这话说完,一张符纸随即从他走过的草丛里浮现出来。
      昨夜秦欢说,这些符纸是能帮助他找出真相的东西,难道每出现一条线索,这符纸就会有所显灵?
      此刻这位号称要找到真相的神棍不知人在何处,我只得陪着那表情悲凉恍惚的南槐安慢慢地走,没走多久,我便发现,他走的方向正是我和秦欢昨夜去画楼时走的路线。
      就在我俩走到荷塘石桥的正中央,已然能清晰地看见画楼所在的小院时,南槐安突然停了下来。
      我生怕他突然想不开要投水,警觉地注视着他,却见他目色异乎寻常的严肃,声音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谁让你来的?”
      晨雾中,一抹灰色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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