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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前世债 ...

  •   羽风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根摇摇欲坠的树干,“秦兄背后的伤,乃是他灵力耗尽,无力运行法阵,压制体内的恶兽,故而遭到的反噬……他……他不让我对你说……他当时问我,还有多久,我说……最多半年……他说——半年够了,够他完成所有的承诺……”

      半年……我大笑出声,那半年后呢?——是啊……你自己枯坐五百年,断不会让我受这苦楚,半年后,你会消去我的记忆,让我从此忘了你,然后你便安心赴死,什么三生石上,生世簿中,生生不离……原来与我那五百年一样,迷津之中,黄粱一场。

      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惊变,让这区区半年,也成了渺茫的奢望。

      羽风流看着我,都快吓坏了,“头儿……你别吓我们,你想哭便哭吧……你想责罚就责罚我吧……我不该瞒你……”

      “哭?哭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恍惚而麻木,“不是还有口气在么?谁说他会死?”

      我在他面前席地坐下,一掌拍向他心口,脉窍生出涓涓灵力,但一记生疼之下,尽堵在了残断的灵脉中。

      “头儿……别这样……”羽风流道:‘他人渡去的灵力,无法运行他体内封印的法阵……纵使……纵使你的灵脉完好,也救不了他……否则……否则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也会……头儿,我知道你难过,但现在……现在……咱们没难过但时间……咱们……咱们……’

      我见他悬着心事,欲言又止,直截地问:“说吧,他还瞒了我什么事?”

      白禄颓然地阖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似下了个重大决心似的,道:“秦兄之前交代过羽兄弟和属下,万一他有何差池,体内的恶兽会即刻挣脱封印……到了那时,那恶兽首先会将他肉身魂灵尽数吞噬,随后连你我都……”

      “我明白了……”我放下那双根本就传不出灵力的手,淡淡地道:“是要我在他断气之前、在那头食妖兽吞噬他之前……杀了他,是不是?”

      白禄默然,但对我而言,已然是一个振聋发聩的回答了——也是,让他以自己希望的样子,体体面面的离开,不伤及任何人,这也是秦欢交代白禄的缘由吧?

      心底如古井无波,讽刺至极,他等了五百年的人,说出“杀了他”三个字,竟是这般冷静决断。

      而眼睛,许是糊着一层血的缘故,哪怕风带着沙子土匪打劫似的吹进来,却依然是干涩的。

      “你你你……你要这姑娘谋杀亲夫?” 拉琴的老叟凑过来,一副万分震惊的样子,“这怎么行呐……他死了,她能活?”

      他似能猜透我心思似的,接着道:“……世间因果,皆有迹可循,这辈子你杀了他,下辈子便是他杀了你,下下辈子又是你再杀回来,这来来回回,杀来杀去,永生永世都没好结果!”

      我笑了笑,“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俩一道死在那金钹法阵里。”起码奈何桥前,不喝孟婆汤,这辈子没完成的承诺、没有还清的债,还能下辈子再……

      再……。

      胸口猛一阵剧烈的绞痛,血泪刹那奔涌而出,那把扎进心口时我还木知木觉的刀子,这会儿在心头搅了一个旋后,连血带肉全拖扯了出来,一口鲜血瞬间涌出,我视野一晃,斜斜地倒在了莺娘怀里。

      老天爷,连着两辈子和我开这样玩笑,有意思么?来来回回数百载,一颗糖刚送进嘴里,还未尝出甜头来,发现吃下去的全是冰碴……

      ……

      恍恍惚惚,梦至一座桥边,桥身细长,一次只通一人,彼岸山花一片,红彤彤的,甚是好看。

      桥边有个老头,长得一脸脓疮,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拉着一把胡琴,嘴里听不清在唱什么,像个卖艺要饭的。身边摆着一个破碗,盛着汤,脏兮兮的,俨然是一碗泥浆水。

      我正要开口问,他突然停了弹唱,目光如炬,盯着我身后看了好一阵。

      忽然,他笑开,“哟,竟来了个小伙子,一路走来,累了吧?要不要喝点热乎的?我这儿有热汤,一口无烦恼,二口百病消,喝完我的汤,走完这座桥,便什么伤病烦恼都忘光光啦!”

      他将胡琴往边上一放,端起那碗泥巴汤,笑呵呵地迎上前来。

      我转头去看——哪有什么小伙子?就是一团白乎乎的面团子!这老头,莫不是有病吧?

      他果真有病,俯下身,和那面团子说起话来。

      “小伙子啊,你一连七日,来了走,走了来,我知你在挣扎不想死,也知道有个神医在旁帮着你,可这苦绝非常人所能承受,我这人心软,看不得年轻人吃苦受罪啊……你喝下这汤,能了却痛苦,你身体里的那头畜生也不会出来害人了!”他弯着要,当真像个语重心长、劝人向善的老夫子。

      “哐当”一声,碗打翻了,泥浆溅了一地。

      “唉,年轻真好,血气旺,火气也大……”老头拾起碗,往地上一捞,竟又捞出满满一碗泥浆水来,“你喝下汤,安心过桥去吧,她已经去了,也已经忘了,皑皑雪山便是她的归处,你犯了错、受了罚,苦头也吃够了,便莫在人间执拗啦,前尘往事,都勾销了吧……”

      碗又打翻了,面团子一转身,走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

      老头摇摇头,万分无奈的样子,“法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回出了个杀人放火的,这回出了个杀神兽、遭天谴的……啧啧,罢了罢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喝拉倒,爱喝不喝……我告诉你!你等个五百年她也未必来!”

      “昆仑老神仙,历劫下凡间。遭荒死爹娘,背井离了乡。荒郊独踌躇,公子驻车舆。可怜衣褴褛,邀君赠衣履。忽遭惊天变,干戈入车帘……”他把汤碗放在桥头的矮碑旁,又拉起胡琴来。

      这回我终于把他唱的听明白了,大意约莫是——

      那昆仑山巅的老神仙,下凡历劫托生到了普通人家,一朝灾荒全家亡,独自迷途荒山野岭之时,遇到一个贵人公子。好心的公子见他衣不蔽体,心生怜悯,邀他上车,将自己的衣衫鞋履脱下,赠与这可怜人。

      谁知车行至半路,遭人截杀,神仙托生的穷娃子因一身刚穿上的贵服华衣,被恶人当成了那贵公子,乱刀砍死。

      那穷娃子魂归仙界,继续做他的老神仙。孰料还没安稳几年,又平白无故被人偷去了一根仙草。

      于是老神仙自请责罚,每年七月中,黄泉大门开,他便生出一脸恶疮,坐在奈何桥边,见有游魂路过,拉一曲送魂歌,送一碗黄泉底的泥巴熬成的孟婆汤……

      - - -

      梦过后,我猛坐起,一抹额头,全是冷汗。

      “做噩梦了?”身边不远处,坐着个桃花眼的男子,手里端着酒碟子,笑眯眯地问。

      我怔了怔,“这里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家里咯。”

      他身边竖着一个炉子,里头正炖着一锅汤,闻气味,应该是一锅鸡汤,但看色面,却又似一锅泥巴浆。

      不会是炖给我喝的吧……我心里忐忑地咯噔了一下。

      “……其他人呢?”我问。

      秦欢目光淡淡地看着洞外,“都在后山忙活呢……清乱石,除杂草,一些有滑坡风险的地方还需加固,你别看我这会儿悠闲地喝着酒,一炷香之前,我还在后山清那些倒下的老树,险些从山头滚下来……”

      我愈发茫然了——难道都是梦?

      我伸手在虚空中一点——没有任何反应。

      脉窍灵力充裕,但体内灵脉已断,一时不可再续,故而灵力滞涩在天灵盖下,半点都使不出来。

      原来不是梦啊。

      我问秦欢:“你的伤……?”

      秦欢道:“放心,老天算准我命不该绝,打了我一掌,又赏了我一颗糖。”

      “怎么可能……”人呀,被瞒过一次,便不敢再信第二次,生怕又是一回猝不及防的别离,“你当时灵力已耗尽,根本压制不住那头恶兽,他人渡去的灵力又无法运转你的法阵,它怎么可能乖乖驯服,安然地留在你体内?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没法扭转……”

      “巧了?你是怎么知道神仙下凡助我的?看来我素日焚香斋戒,虔诚祝祷,总算有了好报。”

      我:“……”

      “哎哎,怎么脸都绿了?”他见情况不妙,立马不东拉西扯,终于说了一句正经话,“好了好了,是那把沉香扇子。”

      “扇子?”

      他点点头,“五百年来,我日日渡它灵力,保它不腐,想不到,我存在它身上的灵力,有朝一日,竟会救我性命。”

      我恍然似的舒了口气,原来如此——想不到那杀人放火的手,造出的蠢物,竟救了我两回。

      “幸好幸好,”他道:“亏得那村口拉二胡的老叫花子把扇子给勾走了,不然,被那法阵摧枯拉朽一番,岂不完蛋?”

      我想起梦中的情形,道:“你以后可别叫人家老叫花子啦。”

      秦欢怔了怔:“我瞅着那人倒觉有几分眼熟,我本想问问他,哪知他扔下扇子便走了,嘴里还嚷嚷着要赶回去教育他那笨徒儿……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可知道?”

      “他啊……”我道:“是昆仑山的老神仙,也是来还前世债的。”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感谢陪伴!咱们番外见~~~后面会努力开新文,诚邀路过的宝宝们翻牌子~~~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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