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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化兽 ...

  •   耳边忽然有人冷笑,“有的人,发过的誓,像放过的屁,老天爷怎么没劈她呢?”

      我真是筋疲力尽,只剩下睁眼的力气,只看见有人长身玉立,一挥袖扫去了一众鬼魅,随后将我稳稳接住。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弄清他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才进得这密不透风的法阵。

      拉胡琴的老叟不知为何又回来了,吊着嗓子在外头啧啧称奇,“阿弥陀佛,我这舍身村可真是要出名了,往来的行客一个比一个狠!舍身村里,舍身桥下,一个个都当自己是佛祖菩萨呢!”

      他这话语气似在赞赏,可我怎么听怎么觉得心底发毛。

      我将秦欢从头打量到脚,恍然大悟的刹那,一口老血不出意外地喷了出来——他竟将肉身留在法阵外,自己灵识钻了进来!

      “你……”我一时无语凝噎。

      他竟还十分有理,“亏得我脑子好使,否则鬼知道你竟在打这主意!说得可真是情真意切、大义凛然——‘帮我’忘了……”他桃花眼一斜,脖子一梗, “我若想忘,五百年前,奈何桥边,我何必砸了那碗泥巴汤……”

      我怔了怔,他是气得胡言乱语了?什么奈何桥?什么泥巴汤?

      他脸色铁青,我从下往上看,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两个鼻孔都气圆了。

      我苦笑,“那你说……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我原以为那金钹最多是还没来得及入册便被盗下凡间的仙界法器,没想到……人家的原身竟是天狗喉骨……我若早知它这般厉害,老鼠洞里躲一辈子也比现在这样强!原本死我一个就够惨了,没想到你竟然还巴巴的闯进来买一送一……”

      秦欢截口道:“我怕过么?”

      可是我怕啊!那一世,你杀天狗、受天谴,父母之仇未报,一生夙愿未酬,便以身化兽,在人间地狱受非人折磨,若这一世再连累了你,我下了地狱后,只有自己跳油锅方能谢罪了!

      他竟还笑得出来,“不就是死嘛……总比寻遍黄泉碧落红尘紫陌,五百年枯坐,都不知那人等不等得来好……我跟你这鸽子精不一样,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食言的。”

      好好……我叹了口气,反正人都进来了,出也出不去,除了认命,还能如何呢——

      奈何桥前,不喝孟婆汤,这样便能在下一世,身披霞衣,山花满头,被全天下最好的男子背着,走完青城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石梯。然后秋冬温酒一壶,舞剑赏月,春夏扁舟一叶,随波看花。

      这样也好……

      我阖上眼,等着下一记震杀,和秦欢一起灰飞烟灭。

      千钧一发,二胡声起,只听法阵外头,老叟扯着嗓子,唱得十分忘情:“啊哈哈——,啊哈哈——,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罩在头上的金钹发出一声裂响,濒死挣扎似的,卷起肃杀的灵力,平生出一片片薄冰似的风刀,恣睢狂暴,在法阵内外横冲直撞,将那一身破衫振得猎猎作响。

      老叟却不以为意,拉得是情真意切,唱得是张扬跋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震惊得目瞪口呆,也听不出他唱得究竟是什么,似乎就是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蓦地一声滑音,穿云裂石,金钹周遭的风一阵痛苦的呜咽,瞬间随同法器一道,碎成粉末。

      法阵刹那倾倒,悬魂丝像一大碗打翻的面条,跟着一滩滩血水一道,淌在脏兮兮的地上。

      阿万已经死了,抓着一把悬魂丝,睁着眼,张着嘴,一张悲喜交加的脸。

      “头儿!”
      “宗主!”
      “小青姑娘!”
      “姑姑!”

      五个人发了疯似地朝我跑过来。

      我整个人懵懵的,仰躺着,胸骨底下似落满了霜,一呼一吸,刺骨的凉。

      视线从围着我的一圈人头中间,看到双孤山间那座覆满秦蘅的石桥。

      桥身细细长长,一次似只能通一人,横在双孤山间——两端山头,一边是碧草如茵,一边是红花如血,开得分外繁盛。

      山风卷过,在静寂的花海上泛开如血的涟漪,几片花瓣被卷了起来,抛向天际又悄然落下。花香极淡,在血腥升腾的下界却又格外分明。法阵一破,里面的魍魉鬼魅,终于停止了哀号,向着花开如荼的山头奔赴。

      一切,尘埃落定了……?

      “秦欢呢……?”我从痴怔中晃过神,眼珠子绕了一圈,却不见他——方才他脱魂而出,闯进那法阵要与我同生共死,眼下金钹已毁,法阵已破,魂魄也该归位了吧?

      可,人呢?

      羽风流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头儿……”

      残断的灵脉在体内发出阵阵刺痛,我心底隐隐平生出一丝不太好预感,“扶我起来!带我去看他!”

      他若安好,此刻不会不在我身边。

      “头儿……”

      “扶我起来!”我几乎一字一顿地道。

      他是受伤了?昏死过去了?还是魂魄离身太久,无法归位?

      我咬着牙,爬起身。

      他就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梨花树下,垂着头,阖着眼。

      “秦欢!”我喊了一声。

      他没有任何反应。

      尘土还沾着法阵里带出的血迹,被风掀起,落在他身上,他都未掸一下,只是静静地坐着,像那枯等的五百年还未流逝一般。

      羽风流走过来,拉了我一下,一张脸如临深渊似的。

      我扯了扯嘴角,竟“呵”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不至于吧……魂魄归位不就好了,就算他受了伤、耗尽了灵力……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啊……”

      我走上前去,短短三十来步,却似从碧落走到黄泉。

      我提着一颗心,伸手往他鼻下探去——人未死,魂魄也已归位,只是气息微弱,整个人没有内外伤,生机却在缓缓不绝的流逝。

      我不懂,就算秦欢先前在笸箩山受了重伤,耗尽灵力,但脱魂术这等小儿科,最多让他伤一点元气,魂魄归位便可苏醒,何至于……会这样?

      简直莫名其妙。

      羽风流走过来,用极低的声音道:“头儿……您背着秦兄找到村子的那天,我替他清创,发现一处蹊跷……笸箩山的妖魔固然难缠,却也只能消耗他的灵力,并未怎么伤到他……真正要人命的伤在背后,那并非妖兽所为,那个伤……是从里面被撕咬开的……”

      “里面?怎么可能……?”我眉心越拧越紧,那件触目的血衣涌上心头,我周身仿若麻痹了一样,任由汹涌的寒意侵袭上来。

      羽风流:“青宗主可记得家母?丹熏山羽氏之中,与青城山来往最密切的,便属她了。”

      我点点头——当年那个赖在娘亲肚子里死活不肯出来的娃娃,就是羽风流——我在青城山苏醒后,便有此猜测,可,这与秦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这里,我并不是头一回来……当年青城山、凤岐山相继覆灭,屠妖愈演愈烈,我娘便带着我,跟着一群麻风病人藏身双孤山。”他眸色凝重,“那段日子,每至夜深时,便有奇怪的叹息声传来,起初我们都以为是山中野兽,十分害怕,后来,我娘循着那声音找去,她发现……那怪声并非来自于兽类。”

      “那是什么?”我问。

      他道:“那是妖类在化兽之时,承受抽筋挫骨之痛的哀鸣。”

      我蓦地一悚,后脊发凉:莫非羽织夫人那时遇到的……是他?

      “化兽之痛,非人、妖所能经受,而整个过程的最后,精神与肉身皆为兽所吞噬,最终会让他变成一头没有记忆、没有神智,被食妖的口腹之欲所主宰的怪物。”羽风流目光艰涩,“但是头儿,您知道当我娘循着那怪声找到那儿时,看到了什么吗?她看到那个人……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半妖,他正在一边化兽,一边封印那头兽。”

      胸口窒塞的一口气,久久化不开,我极力压制着痛心疾首地心绪,“后来呢?”

      他接着道:“我娘看见他将自己身体剖开,以妖的肉身为饵,诱自己化出的兽进入身体,随后他运转起全身的灵力,将肉身结成法阵,最后把那头怪物封印在体内。恶兽凶猛狂暴,其间他几次气息断绝,魂魄游离,我娘便在一旁替他施针护法,总算助他封印了那头恶兽。”

      一阵长风乍起,灌入咽喉,灼得人呼吸生疼。

      羽风流道:“食妖兽千年难遇。初听头儿提及家中有个食妖兽,便想会不否是我娘当年所遇之人,后见秦兄背上有封印的痕迹,又亲眼目睹头儿化成青蛇,才终于敢确定,秦兄便是当年被青城山救下的长欢。”

      我口中泛苦,我原以为,让他远离那贪嗔利欲的纷争,便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没成想,那只是我对自己最好的交代,我终是没能护好他,终是让他坠入那些漩涡浊流里。

      羽风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根摇摇欲坠的树干,“秦兄背后的伤,乃是他灵力耗尽,无力运行法阵,压制体内的恶兽,故而遭到的反噬……他……他不让我对你说……他当时问我,还有多久,我说……最多半年……他说——半年够了,够他完成所有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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