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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发过的誓像放过的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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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做什么!?——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脚下却被悬魂丝一绊。
“青宗主,稍安勿躁,好戏还没开始呢。”
天狗凝视着法海,逐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苍白着一张脸,无悲无喜,眼睛像一根燃尽的灯芯,额头沁出冷汗,额角青筋凸起,似正受着剧烈痛楚。
他怎么了?受伤了?还是中毒了?神兽撑着眼皮,有些担忧地凝望着他。
前代法海刚刚圆寂,人妖两界便乱成这样,如今这新继任的孩子虽然稚嫩了些,“克制令”亦操之过急,但他身份高贵,又有高阶妖族的血统,立在三界间,俨然似一根定海神针。眼下罪魁伏法,群妖无首,人间又逢水患瘟疫,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之秋,如若法海有什么岔子,人妖两界岂不是又要大乱?
但片刻后,它发现,法海并没有受伤或是中毒。
他正在做一件令它匪夷所思的事——他在蒸腾自己的脉窍,饮鸩止渴似的上升自己的灵力,一如那条被它撕碎的青蛇生前所做的一样。
他究竟想干什么?究竟什么敌人逼得他非得这么做?
天狗还未想明白,僧人的眼中骤然射出腾腾杀意,成千上万枚飞针在虚空中并做一只巨手,毫无征兆地扼住天狗的咽喉。
天狗惊然大悟——他来,是为取它性命!
为何?为何!他疯了么?它乃仙界派下人间除害的神兽,他知道杀死它会有什么下场么?
天狗奋力挣扎,手足狂乱地挥舞,那对利爪上还结着青蛇的血迹,有几回,那爪子险些抡到法海脸上,让这本该守护天地秩序的圣僧身首异处。
但它太累了,与青蛇连续鏖战了七个昼夜,已然耗尽了它全部的灵力,否则以这半妖和尚的修为,还能动得了它?
这一回,乘人之危者占了上风,巨大的铁手越勒越紧,天狗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再无反抗的能力。
忽地,一口血从法海口中涌了出来,洁白的僧衣终究还是弄脏了。
他身形稍稍一晃,巨手却扼得更紧,巨手掌心处的飞针方向一转,针尖附着的灵力穿透天狗厚实的外皮筋肉,穿透咽喉。
天狗终于断了气。
那只巨手却还是紧紧扼着不放。
法海面如白纸,眼底几乎沁出血来,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映得他容颜憔悴而狰狞,如黄泉奈何一路爬回来的孤魂野鬼。
“法海,放手吧……”我道:“它已经死了,你为青蛇报仇了……”
我知道他不会听见,他像座随时都会风化的雕塑,固执地立在虚空,只待那一道天雷劈下,自此将身化雨,随他落进哪里!
“法海……秦欢……”我柔声道:“放下吧,她会回来的,她还会回来的……”
他面容颤抖,忽地仰天一声长啸,巨手用尽全力一攥,瞬间折断了天狗的喉咙。
碎裂的喉骨在空中一掠,落进附近的深山。
神兽身首异处,沉入洪流荒茫。
天地震怒,随即雷声震耳,乌云似涌动的浪涛,朝着那抹白色的片影,汹涌袭去……
我蓦地自那幻境中惊回,胸口似有千枚飞矢穿过,血灼烧般地似心口涌出,无际的痛楚蔓延全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那天谴竟是这么来的!
我哽咽得难以言语,手心早已汗湿一片。
傻瓜……我将你刺晕,将你困在蛇藤中,是为了什么!谁要你为我报仇啊!
你是法海,只要你置身事外,那个身份可保你一世无虞!待你根基稳固,十方僧道皆会听你号令,你可以与太后抗衡,可以为你父母报仇,死去的虞祭司终于可以瞑目!
可是!
你这么一做,便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血仇报不了,梁相多年心血、你好兄弟的期望,尽数东流!就连你自己,一朝天谴加身,终将会化作一头兽,在受尽无量苦后,行尸走肉地过完一生。
泪水停在眼眶里许久,终是没有流下,触碰到悬魂丝,“嘶”地一声响,烟熏火灼似地疼。
他说五百年前的因果缘由,他早已忘了……只怕是知道我获知真相后的反应,不敢告诉我吧。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拊掌声,“青宗主,如何?精彩么?世人如今说起五百年前,只知白素贞永镇雷峰塔、天神震怒降青蛇,殊不知青宗主你死后,才是真正大戏连台!秦兄化兽的模样,白福、诸葵他们是怎么死的、还有青城山……听说当年大火烧了七七四十九天,那些躲在山洞里的孩子,一个都没逃出来!”
我低垂着头,撕心裂肺之下,灵脉根根寸断——这便是阿万的目的吧?
“……这一串好戏里,最让你得意的,便是那块天狗的喉骨吧?”我问。
阿万笑出声来:“可不是?你也想不到吧?那天我从血泊中醒转,听说你战死,想着——好歹主仆一场,你虽不仁,我却不能不给你收尸。我跑到那儿,便看到了那一幕,偏巧,那块喉骨便让我拾到了!”
身体越来越沉重,悬魂丝根根悬紧,整个人被生生提了起来,犹如一只提线傀儡。
他走近来,低语道:“我原以为,在你身边,即是救赎,原来,想要抬头堂堂正正地活着,还得靠命……我没有像白宗主那样的好姐姐,没有像白福、棠玥这样的好帮手,你活在天上,我却在尘埃里……老天让我卑微半生,总算赏了我一个翻身机会。”
难怪……头一回与那金钹交手,便觉此物的气息似曾相识,也难怪,一副能将归墟击碎的神兵利器,在太乙真人的册子里未曾记载过一字一句……原来炼就此物的材料,竟是天狗的喉骨!
我低着头,“嗤”地发出一声冷笑,“是我错了,阿万,你不是蝼蚁……你是……咳……你是……”崩断的灵脉化成血水,一点一点,从七窍流淌出来。
“哦?”他好奇凑过头来。
“你是……爬出阴沟的臭水,太阳一晒,就真当自己变干净了,一个丧家犬,得志猖狂变成了狼,终究也不过是一头畜牲!”
话落刹那,脉窍灵力飞转汹涌,化成寒光一束,瞬间斩断一侧的桎梏。随即,那只被解放的手一把扼住对面之人的咽喉,五指猛然发力,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声。
一气呵成之后,灵脉齐断的痛楚方才海啸般地涌上来。
“呵!”他不怒反笑,“青蛇!你疯了!你当这是壮士断腕,能挣到一线生机?你半边灵脉已毁,如同汪洋之上行一叶破船,稍有灵力波动,船体便会倾覆,你一身修为、甚至性命,皆会毁于一旦!”
疼痛径直涌向脉窍,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撞击,疼得我眼冒金星,冷汗如瀑。残断的灵脉中,灵力涓涓流逝,我心知阿万是在故意让我犹豫不前,拖延时间,待我灵力流尽,还不是死路一条!?
气道被捏得愈发狭窄,憋得阿万目赤面紫,森然的寒意从那双长夜似的眼睛里溢出来,他怨憎地盯着我,恨不得用眼神将我的心生生剜出来。
我一声长喝,将全身力气加诸于那只灵脉残断的手掌,压制住他的挣扎,青璃乘势调转了千疮百孔的剑刃,从他背后狠狠扎下——
血怒涌而出,瞬息间将视野蒙蔽。
掌中之物抽搐了几下,口中的血缓缓淌到我手腕上,异乎寻常的冷,冷得我猝然抽开手,只觉自己半边的血液似乎都被这温度冻结。
“好……哈哈哈,好……我阿万,真真是一个笑话啊!五百年前……咳,死于你手,五百年后,还是没逃过宿命……”他气息奄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不过也好……能和青城山的青蛇同归于尽……起码……也不算……白活了这一遭……”
头顶上震杀乍起,青璃终是没能架住这威力,剑身裂开冰纹似的细缝,弹指后,似星沙般,骤然破碎,随同那剑灵一道,颓然陨落。
天灵盖下,似刺进了一支鹰爪钩,对着脉窍疯狂地搅动,断筋剜骨似的疼痛折磨得人恨不得撬开自己的头骨,将不堪折虐的脉窍挖出来。
耳膜被震得几近麻木,阿万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过来,“青蛇……别忘啦……这对金钹是用什么炼的……哈!五百年前……它受命于天,下凡来灭你,如今……你死在它的震杀下……也是它职责所在,不算……不算冤枉……这都是命……是命!哈哈哈哈!”
我透过糊眼的血色,看见他拉着一把悬魂丝,撑着自己,苍白地立在血泊中,浑身上下的血似乎都流尽了,却依旧狂笑不止。
脉窍在连番的震杀之下,被动地蒸腾起一波又一波的灵力,肆虐横行,将悬魂丝与灵脉一道烧成灰烬。
“……还真是命啊……”我喃喃道。
五百年前,天狗降妖,五百年后,又是这出!就连灵力耗尽,脉窍化水的桥段,都是一字未改。
只是这一回,未必有五百年前那般“幸运”,能留下一缕残魂,飞升仙界,去做一棵草了吧?
想到此处,不禁又觉好笑,我要这幸运作甚?还得连累法阵外的那位孑然一身再等上好几百年,到时万一再遇见,又是一笔债,这合起来一千年的痴等,怕是陪多少笑脸说多少好话都哄不了了吧?
还不如索性让他彻底忘了——起码,还算积了一回德,他若来日遇上一个两情相悦的姑娘,我也算还了他枯等的那五百年了。
“白禄,带他走,越远越好,不要回头……找个机会,‘帮他’忘了吧,忘了长欢,忘了青城山,忘了青蛇,也忘了小青……”
我传音过去,话甫一出口,便觉无比轻松,居然连金钹的震杀都显得不那么疼了,人越来越轻,视线缓缓倒转,悬魂丝周围的魑魅魍魉欢腾地尖叫起来,像一群准备大快朵颐的野犬。
我缓缓倒下,准备当一块等死的腌肉,耳边忽然有人冷笑,“有的人,发过的誓,像放过的屁,老天爷怎么没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