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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松园 ...

  •   杨华面露欣喜,舔舔嘴唇:“多谢段二爷。”拉了孙庆周就要走。

      “慢着。”段景思声音一沉,冷若霰雪扑面,“我记得杨兄的表兄是衙门里的……”

      “高捕头。”杨华嘻嘻一笑,恍然大悟般,“今日段二爷看我薄面上,帮了孙秀才,改日我们哥几个,请您喝酒。”

      段景思微微点头:“记下了。”

      喧嚣散去,河面平静无声,夏风拂过,惊起些许微澜。点点月光银辉撒落,映照得长身玉立的男子面如冠玉。

      顾蓁心乱如麻:“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弄错了,刚才没把你踢坏吧?”

      段景思脸色一僵,默了一瞬:“无妨,我不和小姑娘见怪。”过了一会儿,声音有略带了些柔意:“可需要我帮忙?”

      石头后的顾蓁脸憋得通红,把人家骂得狗嫌、踢得快成公公,还敢腆着脸要人家帮忙?饶是她脸皮厚比城墙,也开不了口。

      “不用不用,我……没事,公子你快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迟了就麻烦了。”

      段景思:“……”

      不说万般皆休,一说痛意好像又从下隐隐而来,他尽量语调平静:“那我走了。”

      “快走快走。”石头后的顾蓁一眼都不敢看,低声说,“我……我这辈子都给菩萨烧高香,保佑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好久之后,夜风吹拂,岸边树林簌簌作响,皎洁月色下,只有个小姑娘怔怔出神。

      *

      翌日清晨,红日高悬中天,路边栀子花叶上的露珠却颗颗圆润、晶莹可爱。趁着暑气未起,小城里好不热闹,买菜的、吃早点的、散步的,纷纷出动,都来贪一口凉气。

      荆竹巷外,早点摊儿上,两个妇人一边吃着小笼包,一边说着小城里的一件事儿。

      “你知道吗,东街卖油的钱家小儿子死啦。”

      白裙妇人面露惊诧:“有这样的事儿?我昨天早上还看见他的。”

      “可不就是,昨天下午在家上吊的,钱家大婶眼睛都哭肿了呢。”青裙妇人说着摇了摇头。

      “那孩子不是才十四五岁,做什么想不开?”

      “说是魔怔了,这个月都呆呆傻傻的。要我说,恐怕是……”青裙妇人左右一看,只有邻桌有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在喝粥,呆愣愣的,眼睛都没睁开,她压低声音,“因为松园那位段二爷昨天早上见过钱家小子。”

      白裙妇人:“那又怎样,我早上去他家买油,也见过。”

      “哎呀呀,”青裙妇人急了,“你这个榆木脑袋,那位段二爷是谁?天煞孤星啊,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儿,就往自己身上比。”

      白裙妇人脸都白了,双手合十,默念了一阵经。

      顾蓁睁开睡意惺忪的眼:松园段二爷?怎么这样耳熟?她心中咯噔一声,是了,昨晚上孙庆周和杨华便唤那人段二爷。

      是啊,那河离松园不远,昨晚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松园是前朝太傅段航的宅子。段航官至帝师,后主动请辞,归隐家乡吴江府。圣上感念师恩,赐下松园让他养老。

      段太傅的儿子却都不太成器,考科举不中,又拉不下面子去从商。段太傅死后,家里虽也吃穿不愁,到底不比往日煊赫。

      所幸的是,段太傅的长孙段景思,十分聪明,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前途无量,众人都说有其祖父当年之风。他模样也俊,少年时代每每出门,走在街上,都要惹得贵女丢帕、闺秀抛香。

      这么一个芝兰玉树少年郎,偏偏在一场法事中,被高人断言是天煞孤星,克父克妻克子,一切亲近的人都得死。

      彼时,他父亲确实新丧,众人对这说法尚且存疑。谁知,道士走的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与他定亲的金陵云家小姐,突发急病,死了。接着,她母亲一病不起,成日躺着,床都下不得。

      偏偏他家仆人还不信邪,大摇大摆出门。直到那一天,帮主人买书的小书童,在大街上被疯狗追着咬,不到五天就口吐白沫死了。

      到这时,仆人才慌了,一转眼全溜没了影儿。此后,松园的恶名一日传过一日。

      那家人的孙子——段举人,也面目生冷,一日甚过一日。后来,大人远远见了一面,都贴符驱魂,小孩听了声,哇哇哇的哭声震天。到如今,他三年父孝虽过,都二十了,还既无媒人上门说亲,也无小厮婢女肯与他做奴。

      其母柳氏急得不行,日复一日到处招人,人牙子也叫去了、告示也贴出去了,就是无人应差。

      顾蓁心中砰砰直跳,昨夜救她的段二爷是天煞孤星?卖油郎家的小子见他一面就死了?

      青裙妇人又摇头:“听说那家还在招书童。三年前死了老爷,订婚的少夫人也死了,上个月死了书童,到现在,连与他见过一面的钱家孩子也死了,这哪里有人敢去呀,莫说是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十两,也没人去罢。”

      顾蓁手里的粗碗搁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两位妇人都转头过来,顾蓁嘿嘿一笑,眼睛弯若月牙:“手滑、手滑。”

      白裙妇人不解:“要说他家,现在要紧的是多花点钱给媒婆说亲吧,请书童作甚?”

      “你哪里知道,”青裙妇人啧啧,“那家人请人算过,他进士一中,凶命就破了。到时候举家往金陵一搬,达官贵人们榜下捉婿,这就官运亨通啦。要是娶了妻、或是有了妾室通房,弄出个庶子庶女的来,不是影响前程?”

      荆竹巷里住了几个戏子,此时正在吊嗓子。一个高昂:咦咦咦咦,一个低沉:啊啊啊啊,却分不清是男是女。

      顾蓁端起碗,咕噜咕噜喝尽了最后一口粥。从来善心难求,而恶人之心,比鬼神更过骇人。

      *

      松园里,柳氏正在用早点。一碟子桃花烧麦,个个小小巧巧,酥油加了白糖熬的牛奶,又香又浓。听了老杂役的话,神色一紧,勺子轻磕在碗边:“张叔你说什么?”

      “有人来了,夫人,有人来应书童的差事了!”

      柳氏赶忙命李嬷嬷撤了早点:“快!快让他进来!”

      从那年那件事后,她便对自家人都担心得不得了。二儿子段景思,大凶之命在身。以前有书童珲哥儿在的时候,她能时时叫来问问,现在没了书童,她连儿子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柳氏见来人小胳膊小腿儿,分明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有些不放心。

      顾蓁一拍胸脯:“老夫人别看我年纪小,缝衣补被、洒扫庭除、洗衣做饼、侍奉笔墨样样都会的。”
      她长相本就英气,来之前又改了装,画粗了眉毛、涂黑了脸,又服下令嗓音低沉的药。此刻穿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扎两个小揪揪,活脱脱小厮模样。

      柳氏试了她半日工,果然什么都会,更没有偷鸡摸狗那些坏习气,这才笑着点了头。临到最后,却不忘嘱咐:“咱们松园里人少,也最是好相处。可我那儿子景思,面目……是威严冷肃了些,可心是最好的,你不要怕。”

      顾蓁嘻嘻一笑:“我不怕。”

      昨天晚上,她误伤了他,他也不恼,现在她哪里又会害怕呢?

      柳氏惊了,这吴江府里的妇孺,把段景思传成个恶鬼似的,这蓁哥儿年纪这样小,竟不怕?

      顾蓁掏出一张八字来,自然是她来之前先编好的:“我的命可硬了,乡里老先生看过。”

      柳氏听了,脸上绽开一朵花,细细看了八字,又叫来张叔拿出去给算命先生算。笑吟吟道:“那好,你先让李嬷嬷安排,给你住下。景思是住在那边风篁轩的,等他回来了,我给他说说,你再搬进去。只是别忘了,这几日要去那里打扫打扫。”

      “怎么,二爷最近不在家?”顾蓁心里咚咚如在敲鼓,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好几天都不回来,大约是在忙衙门的什么事儿。”

      顾蓁笑容渐渐僵了。糟了,是我给踢坏了?悄悄去治病了?

      捻指几天过去,顾蓁在松园干得十分顺手,但段景思不回来,她心里就欠欠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真把恩人踢坏了。

      同样惴惴难安的,还有柳氏。

      她望着外面的夜色道:“这都多少天了,景思怎么还没回来。”对着李嬷嬷道,“让张叔去衙门看看?”

      “老夫人莫要担心。”李嬷嬷跟了柳氏几十年,最是知道这位主子,“二爷之前说了,明天才回来的,衙门里是顶顶安全的地方,哪里会有贼人敢害?”

      柳氏虽是点点头,仍是愁绪不展的样子。

      “老夫人可在担心那孩子?”李嬷嬷往外一指,顾蓁正在拔大松树下的草。

      柳氏点头:“这蓁哥儿,十分伶俐,便和之前的珲哥儿一样,都是些好孩子。可景思,我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好比珲哥儿死了,景思也未免绝情了些,提也不愿提……也不知就这样替他招了蓁哥儿放着,他愿意不愿意。”

      李嬷嬷笑得一团和气:“老夫人忙这事儿也快一年了,二爷都是知道的,他怎会不愿?有个知冷知热的哥儿陪着,冬天铺床、夏天打扇,出得门去,背书箱跑腿儿什么的,对二爷读书是极好的。”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珲哥儿死后,景思对我的话越来越少了。”说到这里,刘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起来,“难道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可珲哥儿出去买书,也不是我指着去的呀?他的死,和我没干系呀!”

      李嬷嬷知道柳氏的心病,抽出她手中紧握的茶杯,笑道:

      “老夫人又在乱想了,珲哥儿性子活泼,自来爱挑猫逗狗的。谁料到那狗那样小,却是个得了疯病的。珲哥儿运气差,与老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大街上大家都清清楚楚瞧着的,他哥哥嫂嫂也寻不出个错来,我们家厚葬了他,他们还感激不尽呢。”

      柳氏面色稍霁:“可景思他……”

      李嬷嬷倒了一杯热茶,奉给柳氏:“二爷自来是这种脸上不显的性子,今儿个您不是与蓁哥儿也是这般说的?正是因着珲哥儿死了,二爷平日又少了个说话的人,这才越来越冷。

      如今蓁哥儿来了,她那么机灵俏皮的一个人,慢慢着的,一定能把二爷的性子逗弄得开朗些的,到时也能跟老夫人您多说说话。”

      柳氏有些将信将疑的。对这个她辛辛苦苦找来的蓁哥儿,段景思到底会不会喜欢呢?

      *

      那厢,顾蓁拔了草,便去打扫风篁轩。李嬷嬷说段景思明日回来,她高兴了好久,“病”是治好了吧?又想着,今日要仔仔细细打扫一番,一粒灰尘也不得留。

      风篁轩处在松园最内里,十分安静,却建得粗糙,是段景思为着磨练心志苦读,故意为之。

      三间小竹屋并排而立,中间是主屋,右边是段景思的书房兼寝房,左边则是以前珲哥儿住的地方,现在成了杂物间。

      顾蓁是做惯了活儿的,打扫完毕,她端起最后一盆污水,往外走去。

      今夜的晚风甚急,吹得满院竹林沙沙作响。穿过正屋,走到段景思的书房兼寝房时,她心里咯噔一声。一个高大的背影在站在窗前,像山一样挡住了对面窗外的靛色。

      回……回来了!不是说明日……吗?

      一瞬之间,转过千头万绪。

      他会不会认出她来?松园不留女眷,柳氏他们没见过认不出,他虽没看见正脸,到底也近过身……要是认出来了,会不会被撵出去?

      男人月白衣袍微微摆动。

      他的“病”治好了吗?目光不由得往身下逡巡——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无法再想这些了。当着她的面,段景思一拉衣带,脱了上衣,还有……裤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者求收藏~~
    桃花烧麦、酥油白糖熬的牛奶,都出自《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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