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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死生(二) ...

  •   漆隐并未察觉她与言名所处位置的变化,她只闻到了一股花香,各种的,来自许多奇妙植物的香气,随之而出的,是消失的沙漠。

      干燥与酷热被清新之风吹走,这里是死生城,充满了活意的死生城,漆隐俯身去看骆驼,那灰蒙蒙,象征死亡的眼眸果然消失了,褐色与温润在这活物上出现。

      “这里的光很暖,和你身上的很像。”漆隐道。

      言名“嗯”了声:“的确像。”除此外,他再未说更多。

      漆隐也没有问,她盯着小道旁的花,罕见地笑了下,然后拉着言名下了骆驼,骆驼如马般,长长地嘶鸣一声,转瞬便消去了身形,露出花瓣状的鬃毛,五色斑斓饰于身上,间或三色,朵朵浓烈,四蹄腾起,幻化成白马的骆驼,还是骆驼幻化的白马,彻底地随风奔走了。

      “神奇,死生城里没有死亡的味道吗?”漆隐松开拉着言名的手。

      言名沉默着,来到这里后他似乎并不愿说话。

      问不出什么,漆隐也就没再问,她是第一次来死生城,对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但死生城是极有名的,路过蒲牢城的行客常常描述这座神奇的城,言说它的雄伟及富有。

      走在鲜花铺就的路上,闻着花香虫鸣,的确是一副静逸的样子,直到一颗头骨碌碌地飞来,漆隐一脚踩住了那结满发丝之物。

      “死生城的人真不喜欢自己的头颅。”

      “谁说不喜欢,把你的破脚抬起来!谁让你带着头颅走这条路的,接引老头没告诉你吗?只有头颅能走这条路,躯体要在草上走,两体分开,不分开就滚出去!”

      漆隐脚下的头颅横眉束起,骂咧咧地说着,远处的躯体急速奔来,“嘭”地扑到地上,将漆隐的脚恶狠狠地扯开,把自己的头颅拽了出来。

      “该死的,把我的头都踩脏了。”那头颅撇嘴,指挥着自己的手拍灰。

      又几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围到漆隐与言名的身边。

      “好奇怪,她跟他这么不守规矩,怎么还能在头颅道走啊?”

      “谁知道,不定是用什么邪门方法进来的?话说你们今天看见接引老头了吗?”

      “没看见。”

      “该不会被外来者害了吧?”一双双离地面极近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有头的言名与漆隐。

      “他在沙漠里闲逛。”漆隐面色平和地接了一句。

      那几颗头颅蹦了蹦。

      “不该啊,他平时虽然也不爱回来,但每次拉来新人,都可开心,会带着新人游街呢,你们是新人吧。”

      “不是,我们是从城南过来的,城南没有头颅道。”漆隐蹲下来,看着那几颗头颅。

      头颅们蹦得更欢了,兴奋地问:“我们还没去过城南呢,城南什么样?竟然没有头颅道吗?那他们的头待累了,在哪里玩啊?难道头不用放松的吗?”

      “嘁,别听她胡说,一看就是偷进的外来者,她踩我的头时,还说什么死生城的人真不喜欢自己的头颅呢!真是城南人,会这么说吗?”最开始的头颅撞了漆隐一下,表达自己的质疑与不满。

      漆隐脸上浮现出了疲惫的笑容,她将手伸到脖颈处,状似随意地拿下了头颅。

      “我只是感叹,死生城的人为什么总跟自己的头颅过不去,在这里,有专供头颅行进的头颅道,在城南,又有抛头的游戏。”

      “抛头?”

      “对,抛头。”漆隐手上的头开口说道。

      下一刻,她的头便被高高扬起,躯体使一个跃动的姿态,将头抛了出去,空中扬起发丝的痕迹,那头瞬间便没了踪影。

      地上的头颅们张大嘴:“好厉害,城南喜欢这么玩吗?玩完再去捡头?这头飞得好远啊,万一出事该怎么办?”

      “所以头是要自己借力飞回来的。”言名在旁道。

      他说完,漆隐的头果然于空中划过一长线,飞回了躯干上。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地上的头颅们欢快地蹦了起来,“城南的游戏好有趣,咱们也试试吧。”

      “哈哈,试试,试试,现在就试,比谁的头颅飞得最远!”他们“哒哒哒”地在头颅道上蹦着,没有与今日遇到的这两个教会了他们新奇事物的怪人道别,只哼着奇怪的歌谣,越走越远了。

      躯干们在后面也一蹦一跳的,互相拉着手,径间的花草被踩了下去,又长了回来。

      光在这里倾洒着,不会有真正的死亡发生,所以花草与人都是恒长的。

      漆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打了个哈欠:“总算把他们糊弄过去了。”

      “你的头还好吗?”言名问。

      漆隐“嗯”了声:“还可以,拿下来的时候身体真轻,怪不得这里的人不喜欢顶着头,要是无头而不死,没有几个人爱顶着这重物吧,真是容易上瘾的事。”

      言名皱眉看向漆隐,他伸手触碰那刚断裂过的脖颈,道:“下次休做这种事。”

      “不会做了,安头比顶着头还麻烦,要是一直懒得安,头就跟躯体彻底分离了,那这东西是个新事物,不能再被称为人了。”

      言名闻言道:“你为何不直接杀了这不能再被称为人的东西?杀人比行骗容易。”

      “他们看着太小了,哪怕是死物,也是未生多久的死物,活到这么大竟连城南都未去过,死生城虽然大,但若活得久,不致如此。要是他们识破了谎言便该被杀,未识破就放他们活吧,不过有一点我真的很在意,”漆隐顿了下,她睁大自己的眼,“死生城为何这般大?比蒲牢大上百倍有余了。”

      所以只活了几年的死者未去过城南,她说的是谎言也是试探,因她已在城中,这座城的规模便难以瞒她,可死人的城,根本没必要这么大,大了会很棘手,对法则来说的棘手。

      “它在自我扩张。”言名的声音泛着冷意。

      漆隐倒还算轻松,说:“要我帮你吗?你是不是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什么主意,他们两个都没有细说,但在死生城,在道的面前,拿不定的除了死生又能是什么?

      言名沉默着,漆隐握住他的手:“先不说这个,晚上该在哪里住?高塔中吗?我发现死生城中的高塔不少。”

      在他们的眼前便是成片的高塔群,嘈杂声已隐约可闻,那密密麻麻,如蚁穴般扭曲交错,而横指向天的高塔,已穿破了云层,阳光洒在塔身上,大概塔顶也是遍布阳光的,只是并不能为人所看见。

      漆隐倒是瞧见了,她“咦”了一声:“云层上面不是又一层云吗?怎么会是黑的。”

      青草下的大地,布满阳光的塔身,上面搭的也该是同样充满生机之物,但现在,并不这般。

      “住在塔顶的人知道自己是死物,死物便该活在暗处,有云雾的遮挡,便没必要再骗自己。”言名的眉皱得死紧,面上却无半分冰冷,只有怜悯藏在其中。

      漆隐点了下头:“我知道什么意思了?城主就住在塔尖上是吗?那我们今晚也住在塔尖上吧,正中间那座看样子最高的塔好不好?感觉在里面住会很有意思。小虫子,你说是不是?我们今晚能住上去吧。”漆隐拨了拨空中轻轻飞舞的小虫子的翅膀,那比沙大不了多少的事物顷刻间便碎为了灰尘。

      “你看,这是个死虫子呢,连血都没有,躯干都被岁月磨平了,留下行尸走肉般的壳,还要供人做眼线,何其可怜啊。”打了个哈欠,漆隐闭上了眼,这虫子绕着她跟言名飞很久了,她一直没搭理,无外乎是觉得这物太小,就算藏着些窥探秘密的坏心思,也并不能害人。

      但秘密这种东西,被人窥见一丝,已是麻烦,对大事物来说,倒还能拯救,所以算不得什么。可知道了些许秘密还不够,非要一直跟着,恨不得把你的住处连同在住处做了什么都一同宣扬出去,这就有些讨厌了,她跟言名的住处已告知了对方,再跟,就有些不知好歹。

      言名脾气好,不会发作,她脾气可属实不怎么样。

      吹散那团灰,漆隐拉着言名的手往高塔走去,密檐式的塔层层叠叠,台基高大,往上每层,层层收紧,而泥制的外壁则含扩张之意,微处外扩,整体内收,倒没显出什么矛盾来,可这塔,刚才分明亮起了一层瑟缩的红光,只一下,又闭上了。

      漆隐睁开眼,挑衅般地笑了下。

      高塔中的人也笑了:“你看看,她是来做什么的?”血红的指甲在兽面金纹罍上划着,发出尖利刺耳的“滋啦”声,披散着长发的女子俯在榻沿,她的身上遍布着血纹,所有经脉都是一清二楚的,却没有狰狞之感,只有静逸的美。

      哪怕现在似乎是发怒了,也并不吓人,纯像是千年前烧就的器般,透着时间的流逝。

      于是身旁被问的人也并不恐惧。

      “是来杀我们的。”他说。

      “嗯,她就是漆隐吧,她旁边的会是谁,道吗?”

      “将死,不会是道,道是允许我们在这城中活下去的。”眉眼温顺的少年轻声言语,他似乎很尊崇道,如这世间的大部分人一般,提到那个字连声音都舍不得重。

      被称作将死的女子却是背过了脸,轻声呜咽:“死生城是求来的,道再温柔,时间到了,也还是会忘记当年的怜悯。”

      “将死,那是道,道不会和异类在一起,漆隐旁边不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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