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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死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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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晚霞来临了,漆隐还没有赶到活死人城,她开始时并不急,毕竟去哪里都一样,活死人城跟沙漠没什么区别,但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还是有些厌恶这里的景色了,太千篇一律,放眼望去,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沙漠虽是死地,却不至于什么都无法存活,这里,有些太安静了。
漆隐叹口气,躺在地上,她不想走了,感觉走来走去,都是同样的景色,虽然朝着西边在迈步,却走不到西边。
闭上眼打个盹,她在想自己要不要顺着道的指示走,道有时候看上去的确很有趣,但大多数时间是无聊透顶的。
一粒沙,两粒沙,沙漠中有多少沙,又有多少星?漆隐以沙为榻,以星为被,夜色已完全降临,而漆隐,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惊醒她的,不是光,而是一阵驼铃声。
在沙丘另一侧响起,那两面堆成,中间相撞,又遭风砌磨的沙线上,出现了卷曲的毛,乱糟糟的,与这平滑的沙面完全不同。
漆隐睁大了眼,她趴在地上,并不觉得危险,只觉有趣,任谁在无活物的地方待久了,碰见会动的事物,都会多看几眼的,她现在便在看,很努力的看。
所以她知道,骆驼不是一头,而是很多头,它们排成列走着,打头阵的,是只老骆驼,它的驼峰已干枯,几乎要全平了,而在它身后的身后,是匹储水很多的骆驼,它驼峰发达,两峰之间,还坐着个人的身躯。
驼铃声悠扬地回荡在沙漠间,漆隐站了起来,她挥挥手,大声问道:“我可以坐骆驼吗?”
“谁都可以坐,谁都不可以坐。”最后一头骆驼那儿,传来人的说话声。
漆隐“哒哒”的几步跑过去,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人头,或者说一个毛团,那颗头颅被发丝盖得严严实实,黑白两色缠绕,没留任何空隙。
“怎么才能坐?”
“将头摘下来,让自身变轻,就能坐。”
“为何这样?”
“先前说了,头摘下来才能轻,我的骆驼不喜欢背重物,你这么重,又硬要上的话,它们会啃死你。”
“人的重量都是不同的,我摘了头,可能比骆驼还要重,不摘头,也可能比草还要轻。重量与头颅是无关的。”
“有关,对一个人来说,头无论如何都是重的,他人不觉得,自己却能感受到,五万石的人觉得自己的头颅重,五石的人也觉得自己头颅重,重量不是与他人比较的,而是和自己。”养驼人的身体从第三头骆驼上走下来了,他抓起自己的头,摇了摇,示意这东西真的很重,又指指漆隐的头,示意这东西也很重。
“死生城是不是就在前面?”死生城便是活死人城,没人愿意称自己为活死人,但外人总喜欢给某些人或地方起个代称,死生城的代称便是活死人城。
人没有头颅,还拿着自己的头颅说话,这当然算不上活人。
“确在前面,我是来引路的,先前的引路人喜欢蛇,爱让蛇在自己的身体里钻来钻去,久之,身上全是洞,遭沙漠的风一吹,发出阵阵怪响,形状恐怖,声又吓人,没人敢让他引着进城,城里不来新人,乏味的紧,我便替他来做引路人了。”那颗被拿在手上,覆满了发丝的头颅开口,他声音沙哑,像是被风吹久了,也或是没有下面的血肉来浸灌,每出一声,便好像沙粒被碾碎,发出干枯破裂的响动。
漆隐看着这颗头颅问:“你们很希望新人来?”
“也不希望,他们总是大惊小怪,所以得出引路人,把能留下的引进去,其他的,就留在沙漠自生自灭了。”
“没有指引,便找不到死生城?”
“是这样,以前还能找到,不过那样很烦,所以现在找不到了。”这人说完,便将自己的头颅放回了骆驼上,用发丝将头颅与骆驼相连,“你要进死生城吗?要进就将头摘下来,然后趴在骆驼上睡一会儿,睡醒便到了。”
末尾的骆驼冲漆隐跺了跺蹄子,示意漆隐快上来。
它的眼是一种透着死色的灰,仔细闻的话,还能从它身上闻出尸体的味道,漆隐猜想它已经死很久了,这种死物,在活死人城附近还能活,一旦出了这个范围,便只有死的下场了。
什么睡一觉就能到,人割下头便死了,死就是死,凭着障眼法能活,失了障眼法便是死,障眼法便是活死人城,如在这里成了死人,就再也出不去了,出去就是真的死。
不过她的头其实还好,以她的能力,哪怕没头,也不至于死的。
那要不要暂时割下自己的头呢?活死人城自己还没去过,也不知道有不有趣,要是无趣,就得不偿失了。
盘腿坐在地上,漆隐准备闭目想一会儿,引路人有些不耐烦,催她道:“快些决定吧。”
别人要进活死人城,不是为了寻生死之间的乐子,便是为了城里的宝贝,虽然宝贝也不一定有大用,但每座城都是不一样的,肯定有他城没有的东西,这种东西在爱收藏的人眼中,可是很值钱的。
她为什么要进城呢,是为了寻乐子吧,生死之间的乐子有趣吗?不知道。
漆隐摸摸自己的脖颈,试着掐了一下,又拔下头发,试着缠绕在脖子上,引路人的身躯杵在沙中等她。
但很快的,漆隐的动作停了,她觉得这样很无聊,并且不怎么想进城了,只想回蒲牢,看看自家娘跟时青阳去,这个时候,时青阳应该正穿着罗裙在蒲牢街上走啊走,她总觉得自己摇摆的样子很美很灵动,实际上也确实很好看,漆隐虽然不爱看,但她觉得时青阳算得上一个不无趣的人。
蒲牢可能会因为她的回去,受某些天灾,不过不要紧,她把天灾挡下来就是了。
蒲牢的人肯定不欢迎她回去,她当个透明人,不被她们发现,倒也可以。
所以,还是回去好了,这次出来的太久了。
漆隐下了决定,但下一刻,她在沙漠中听见了马的嘶鸣声,“噔噔”的马蹄踏在沙地中,它正在疾驰,朝着这群骆驼。
引路人的身躯动了动,他的头颅在最后那匹骆驼的屁股上说:“又有人吗?”
又有人,那人的速度还很快,漆隐的眼刚捕捉到属于人的身形,他便在转瞬间,来到了骆驼前,单手拉动马的缰绳,在马前蹄的高高扬起中,跳下了马。
这是个极英挺的人,漆隐最先看到的,是他拉住缰绳的手,修长有力,而且光是看,便能让人觉出一股温暖的力量来,沙漠白日很炎热,这种地方最需要的是水与凉爽,而不是温暖,但这人的温暖是不同的,它与炎热完全区别开,生出一种引人靠近的感觉来。
但这双手的主人很冷,他的眼中满是漠然,脸上的轮廓也过于锋利了,微微抬起的头颅上,写满了高傲与不近人情。
“我要进死生城,活着进。”他对引路人道,语气宛如命令。
引路人摆摆身体,他的头颅开口:“不行,你得把头割下来才能进。”
骑马来的人拔出了剑,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来到引路人面前,出手便割碎了对方的麻布衣裳。
衣裳下面是具枯干的尸体,不知死了多久,血全部流尽了,只剩裂纹一样的皮,那些皮附着在骨头上,皮的夹缝中是沙子与淤泥。
远处的头颅不知怎地,从骆驼上掉了下来,骨碌碌与躯体滚到一起。
“马给你,骆驼给我。”他对引路人道。
这回引路人没有说话,漆隐拨开那颗头颅上的发丝,发现那头颅还真的只是头颅,连皮都没有,大大的眼眶空洞洞的,沙漠中的风不断在里面穿梭,之前一直没声,是发丝挡住了风,这会儿拨开发丝,风立马猖狂起来了。
“这头颅昏了。”但应该还能醒。
骑马来的人,已离开马,坐到了骆驼上,他神情倨傲地看着漆隐,说道:“上来,一起去活死人城。”
漆隐放下头颅问:“你是谁?”
“言名。”
漆隐沉默了,她也没另寻一头骆驼,而是坐到了言名的身后,这骆驼的驼峰大小刚好够她与言名两人坐在一起,拍拍言名挺直的背,感受对方矫健有力的身躯。
“之前沙漠里那块讹兽的玉也是你放的吧,至于吗,怕我中途回去?告诉我,前面是讹城,记得进,别拐弯?故意让庖善割肉,泄出光来,让我知道谎言再多,也要相信你是道?你让我出蒲牢,跟你在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乱逛,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一些了吗?”
“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次的嘴终于比在讹城时靠谱了点,也不再装可怜了,你装的真的很怪,放作平日,我是要绕着走的。”
言名皱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漆隐摸了摸他的脸,触到了一片光。
我们这次来,是夺城主头内的那颗珠子吗?死人才有的珠?”
“是。”言名不带丝毫犹豫的回答。
漆隐说什么目的,恐怕他都会回答是,虽然他们俩的真实目的全不是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