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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讹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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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要用讹兽的血画井。”
“我猜的。”他们出现在泉中,当然也要从泉中离开,而离开的媒介,当然是讹城自己的人,当那人的谎言不被相信,身死被杀,血染泉中,入口便该出现了,只是出现的形状,可能是不一定的,所以她才要画井,毕竟井还是能进人的,要是鱼一样形状的小口,她跟言名估计进不去。
把草随手扔到泉里,漆隐拉过言名的手,问道:“准备好了吗?你觉得下面会是什么。”
“尖锐之物,用来杀你我的。”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还是跳吧,放心,没东西能扎透我的。”
“庖善的刀便能。”
“那是以前,我既已知道了它的锋利,它的锋利便再难伤我了。”漆隐这话并不作假,她是个天生的异种,言行皆不被世人所喜,却能活到现在,肯定是有众多保身之法的,她自身皮肉的坚硬也定是超乎想象。
言名看着漆隐,问:“你一直这么相信自己吗?”
“不相信自己相信谁?”漆隐平淡地说。
言名不再问了,他抬起两人牵着的手,示意漆隐可以跳了,这一跳便跳了很久,不同于第一口井的转瞬即到,这口井似乎没有尽头。
预想中的刀剑永远不会到来了,他们往下掉啊掉,开始还有下降的感觉,后来连下降的感觉都没有了。
四周都是空的,没有井壁,也没有任何可触碰之物,他们明明在下落,耳旁却不闻风声,一切都在这里消失了,往上看,看不到天,往下看,也看不到地,只剩虚无。
他们似乎在其中待了很久,当然这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你知道吗?我现在其实还是很饿。”漆隐突然松开了拉着言名的手,她的眼神黯淡,深处却波涛汹涌。
“你想吃我?”
“我只是告诉你,我在前一口井中被埋下的那种饥饿,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换做平日,我不吃也不会死,但今日,我明明不死却还是想试试某些东西的味道。”
“你吃我吧。”言名闭眼,卸下了自己的一只手,大片的血瞬间在这虚无之地喷涌,后又为虚无所吞,言名的冷汗更多了,除了冷汗外,却未露出其他痛苦的表现。
漆隐接过了他的断手,问:“你觉得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
“那我吃你吧,用吃你来计算,看吃到什么时候能停,或许一只手便停了,也或许我把你吃完都没停,说不定,这口井本来只能通一人,毕竟是我随便试出来的井,也不知完好不完好,要真是只能通一人就麻烦了,另一人得完全消失才行,我吃了你,你的骨头却在,我对嚼骨头可没太大兴趣,不过勉为其难地嚼碎也不是不行,你有遗言吗?应该没有吧,那只讹兽说你是讹城养出来的替身,不该有亲友的,那无遗言交给亲友,我又不会记得你的遗言,遗言便没用了。”
漆隐打了个哈欠,似乎很同意自己这番推测,言名脸上的所有颜色却都消失了,“把我的手还我吧。”他轻声说。
“为什么还你,你把东西给了别人,还好意思要回吗?那开始便不该给。”漆隐拿起言名的断手,放在眼前细看。
言名的气息变了,他低声道:“我要回,是我才想起,不能给你吃人肉的,你现在只是身体在撒谎,是假饿,熬过去便好,真给你活物的肉,你便中了陷阱,出不去讹城了。”
“也对,你怎么才想起这事。”漆隐把言名的手抛了出去,她的表情可不带半点惊讶。
言名接过手,神情愈发沮丧了,他像是受了委屈,又被人错付一般,低着头,站在这无所依凭之地,再不抬头瞧漆隐了。
“你真想吃我?”他闷声问。
“对啊,你之前不说吃了就变讹城人吗?我以为你把手给我,是知道不变成讹城人,便出不去井,这才献身的。”
“那我不就是在诱导你了吗?诱导你留在讹城。”
“你就是在诱导啊,讹城人不都是骗子吗?你也是。装可怜可没用,骗子的可怜不值钱。”漆隐无所谓地说。
他们四周的虚无因这话颤动了一下,像是被激到了。
“骗子的可怜的确不值钱,你又从何而知一个人是不是骗子呢?”有人面出现在漆隐身侧,一张又一张,漆隐的话像是砸进水面的石头,让那些人面如波纹般涌现。
全是讹城人,全是一张脸,庖善的脸。
言名的嘴又合上了,他蹲在地上,头埋进自己的怀抱中,整个人瑟缩着。
漆隐叹声气:“讹城人要是不说谎,也不会被叫讹城了。”
“我们撒过什么慌?”
“你们的脸便是谎言,天下有这么多庖善吗?”
“有的啊,道想让天下产生多少庖善,天下便能有多少庖善。”道的想法每时每刻都在变,让天下人长同一张脸,用同一个人的声音,同一个人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道决定了,那这的确不算谎言。
“言名不是道吗?”
“言名不是,他是替身,怎么是道呢,道跟言名是两个事物,这点道也可见证承认的。”道承认了,是一个人,也能变成两个人,反正道的分\身也并不能算道。
“庖善是讹城人吗?他是那家店的庖厨吗?”
“当然是了,他身处讹城,这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讹城人从不撒谎的,讹城只是对我们的污蔑,当然我们并不讨厌这称谓,毕竟能时时刻刻提醒我们不要撒谎。”
漆隐闭上了眼,她倒不是对这些人无奈,只是纯粹的困了,因为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假的可以变成真的,真的也随时都可以变成假的,放在往常,这可能还有些难,但现在,道在讹城,道说的一切都会成真,不真也真,有他在,讹城都不能被叫做讹城了。
所以她才说,道真是天下最无聊的东西,有道这种东西在,生活中永远都是没有新意的。
道本身肯定也极为无聊,所以他一直在造出一些他认为会有趣的东西,夏日突然下雪,冬日突然现烈焰,鸟的迁徙没有规律,话的生成也没有意义。
“那跳两次井就能离开也是真的了?”
“当然。”讹城人已经把自己的身躯也迈进来了,庖善的头下是一个个兔子,舒展着四肢,用带红光的眼盯着漆隐。
漆隐笑了,说:“这个天地真是没有意义。”
所以她要无视约定与规律,毁了这里。
“你们知道最简单的离开方式是什么吗?”
“打败我们。”
“打败你们有什么用,你们只是讹兽。”
“毁了城。”
“毁城有什么用,要想毁先前便毁了,哪里用等到现在。”
讹兽们逼近漆隐的脚步停了,他们开始后退,漆隐进了讹城后一直表现得很普通,但在传言中,她可不是个普通的人,一个能站在道面前,让道无可奈何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存在。
讹城虽神奇,号称进来便再难出去,可对漆隐来说,也只是散步的旷野罢了,她之前一直未出去,是她还未看够,不想出去,如今看够了,当然想走就走。
“你真那么厉害?”
漆隐点头,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强悍,当然也很少主动展示就对了。
“那你准备怎么出讹城?不打败我们,又不毁城,要等讹城下雨吗?讹城不是下雨便开城的,只是你来的时候它刚好下雨而已。”这句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漆隐明显没再听了。
她走到言名面前,拍了拍言名的背。
“你在讹城等我,你的演技很拙劣。”
言名仍瑟缩着,漆隐将手放在他的背上说:“一个人真疼,是不会光流冷汗的,你受伤根本不疼,我来教你什么是疼吧。”她的手慢慢插进了言名的背里。
讹城人都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他们护主一样挣扎着上前,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漆隐封上了他们的嘴,这会儿看着他们想要阻拦又说不出话,也无法上前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言名已经被她彻底洞穿了,他的嘴微张着,眸间俱是不可思议。
“啊……”他发出微弱的呻吟,眉间布满忍耐疼痛的味道。
“言名,这下疼吗?”
“漆隐。”
“别装可怜了,你不会演,不合适。”漆隐把手拔出,吹散上面的血迹,其实不吹也没事,那上面全是光,跟道一模一样的光。
普通的光可以作伪,道的光可做不了伪,所以道永远不可能有替身。
言名的身形已彻底变了,他慢慢溃散,飘在空中。
井与讹兽俱灭,空旷仍在,却有了形状,是来时的那片沙漠。
“唏,你们俩真懂对方,你还真是用的这种方法出讹城。”漆隐的肩被拍了一下,是庖善,他站在沙漠中,随着言名的死,讹城瞬间便将漆隐放出了。
而庖善,他割了言名几块肉,放漆隐救走言名后,便完成了道交给自己的任务,被送出讹城了。
“讹城真是无聊。”
“是吧,那些人一会说真话,一会说假话,有时在乎前后言对不对的上,有时也不在乎,那种地方,待一年跟待一日,根本没区别。”庖善面上一副看不起讹城的样子。
漆隐垂眸,回:“道也知道没区别,因为他造的天地,与讹城是一样的,都是兴致来了,就变,兴致去了,就不变,变化不在乎规律,在这种天地下,待一年跟待十年,都是同样无聊的。”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谎言跟天地之变能一样吗!”庖善不高兴了,他跟天地下的几乎所有人一样,听不得有谁妄论大道。
“对常人来说,谎言与天地之变是不同的,因常人离谎言近,受谎言所害,他们懂谎言,而常人不会离天地近,他们处在天地中,却不懂天地。对非常人来说却不是这样,天的谎言对天自己来说,跟我听讹城的话一样无聊。”漆隐不再与庖善言谈了,她行走于沙漠间,往活死人城走去,她知道,道在那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