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玉树芝兰

13、纵使相逢应不识

　　凌波坐在床沿，胳膊肘支着膝盖，双手托腮，望着站在窗前，形影相吊的商皓，心思百转。
　　许是早产原因，商皓打小体质不好，围着小小的院子跑几步便气喘吁吁，冒冷汗。
　　村里同龄小伙伴个个呼朋唤友，爬山游泳，一到夏天，皮肤便被晒的黑黝黝的，像河底的小泥鳅般健壮。
　　商皓却因身体孱弱，不得不呆在房里读书练字，看倦了文字，便抬头，透过窗棂，看一看在庭院中洒扫的凌波。

　　那时凌波从邻居大娘那里听来，小孩子要学会交朋友，否则会孤独，容易抑郁。

　　大娘语气严厉，仿佛再把商皓关到屋里读书会立即出大问题。凌波着实吓得不轻，回家后便把灵虚仙君从北海叫到小山村，捡了个艳阳天气，让他们去山上转一转，美其名曰欣赏美景，实际就是想纾解商皓的心结。
　　谁知二人至晚不归，当暮色降落大地，凌波那颗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提到了嗓子眼。
　　素知灵虚仙君不靠谱，没想到如此不靠谱！

　　凌波提着一盏风灯，爬山越岭，找了半夜。月上中天时，山涧刮起微风，树梢随风摇摆，沙沙作响，好像在东南方向有声音传来，精心细听，却是小孩子的哭声，凄惨无比，伴着小风时有时无，慢慢变得孱弱起来。
　　凌波的心一下子乱了。
　　倘若商皓有半分意外，她也不要活了！

　　那哭声听起来很近，想靠近时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踏过荆棘丛，制服几条不识好歹的毒蛇，又攀上一座山岭，这时太阳已从东方冉冉升起。

　　晨光熹微，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身后是杂草丛生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面前却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
　　灵虚仙君陈衍就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一手提着商皓衣领，将他拎到半空，精神尚佳，倒是商皓，嗓音嘶哑，衣服残破，往常水灵灵的眼中布满血丝。
　　饶是如此，他依旧和陈衍叫板：“再说一百遍，我也不许你再来找凌波！”

　　‘扑通’
　　陈衍毫不客气的把他丢进湖中，荡起涟漪重重：“本仙君几千年的交情，说过的话一千辆马车都拉不完，倘若你还是紫宸帝君，本仙君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凌波的面子上，尊你一声帝君。可是你犯了大错，被贬下凡，做了一无是处的凡人，还拖累凌波违反天规。”

　　幸好水不深，商皓站在里面，水深及腰，只是这时他的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山间阴寒，虽已至仲夏，仍如初春般料峭。

　　商皓冻的直打哆嗦，依然一步步走近灵虚仙君，语气带有王者之气，居高临下的望着陈衍，仿佛脚底的蚂蚁一般，动动手指就可以把他捏死：“我说过，你不许再来找凌波！”
　　灵虚毫不客气的再次把他丢进湖中，甩了甩手上沾的水珠，看了下大亮的东方，正想转身离开，见凌波正寒着脸站在身后，顿时一哆嗦，脸上堆满了笑容。

　　商皓在旁边冷的上牙打下牙，咯咯作响。
　　凌波没工夫和陈衍计较，领着商皓就走。

　　回来后，商皓受了风寒，大病一场，仙药灵丹全不管用，人间的汤药也试了几次，商皓依然烧的脸颊通红。
　　商皓从小就懂事，他怕凌波着急难过，时不时撑着精神和她说想喝水。
　　凌波见他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便劝解道：“你若实在难受就走吧，不必留恋我，我自不会留恋你。”
　　商皓吐出一口老血，随后便昏了过去。

　　他还是没舍下万丈红尘，苏醒过来。
　　那时，凌波正在榻前，打算掏空家底，预定一口上好的棺材，再买一处风水俱佳的墓地，作为商皓的归宿。

　　商皓瞟了眼掉到地上的铜板，用哑了的嗓子说：“你一个贪财鬼，我怎么舍的让你破费。”
　　乍然听见说话声，铜钱洒了一地。
　　凌波呵呵傻笑着将全部铜板装进打了几个补丁的钱袋，藏到商皓枕下，喂了他点水。

　　温热的茶水滋润着喉咙，等灼痛消失的七七八八，商皓才又说话：“我昏睡的时候，总是梦见你拿着竹扫帚，在庭院里扑蜻蜓蝴蝶的场景。”
　　“可我总是竹篮打水，白忙一场。”
　　商皓又说：“我也梦到春雨缠绵，春风送暖，桃花初绽，邻家小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上轿子，被七八个人抬到村西头的夫家。祝福声隔着一人高的院墙传过来，你就站在桃树下，和我对弈，噙着笑，桃花落了满衣，美极了。”
　　“我的棋艺很好，稳赢你！”

　　商皓无奈笑笑。
　　凌波把焐热的糕点塞到他嘴里。

　　可怜的灵虚仙君这时已在门外候了三天三夜，听到里面对话声，便知商皓无事，腾云回北海了。

　　屋内，商皓勉强直起上半身，靠在粗布软枕上。
　　凌波提起他梦中呓语：“我知道，你方才说那些只是为了让我高兴。我很开心。但是小孩子说谎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我只听到你说什么报仇啊娘亲啊什么的。”
　　被拆除后，商皓面不改色道：“我已经十五岁了，前朝有位秀才，十五岁金榜题名，中了状元，造福一方百姓。”

　　他擅长转移不喜欢谈论的话题，每回凌波都被绕进去，和他纠缠一些无用的大道理，然后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对此凌波已经认命，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再者，纵使凌波于修道上悟性差，但耳濡目染了千万年，心境也不是一介凡人可以比拟的。
　　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终归是庸人自扰，她只需在浩浩红尘里觅的一点快乐就行了。
　　而她的快乐又如此简单，不要雕梁画栋巍峨宫殿，亦不用花不尽的财宝珠玉，躲在这小小的茅屋中，做什么都好。

　　眼尾被柔软的指腹擦过，弱冠之年的商皓俯身望着她，柔声道：“想什么呢？”
　　凌波抬头仰望着他：“想以前的日子，我们都还住在小茅屋的时候。”

　　此时，阿青突兀的插话道：“柳婕妤，我们该回宫了，陛下还在紫宸殿等着呢。”

　　商皓，不，祁王楚浔，眼神幽冷，杀机必现。
　　整个人一下子陌生起来。

　　凌波站起身，整了整衣裙：“有时间我再来找你。”
　　商皓神色柔和下来，说道：“我送你回去。”

　　走在两人后头，阿青心里直打鼓。
　　这算什么事儿？！
　　一位是圣宠正浓的婕妤，一位是冰冷傲霜的祁王，两人不仅毫不避嫌，反而亲密同行，说说笑笑。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柳婕妤如此的轻松自在，像清晨墙角的凤凰花，不为任何人而盛开，只为了发自内心的高兴。

　　商皓走在身侧，高出一头，时不时停下，买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凌波。
　　远远望去，当真是一对璧人。

　　商皓指着烟霞般的绸缎铺子，说：“我当年就说过，等我当了大官，有了钱，会送你许多漂亮的衣裙。”
　　凌波走进铺子，选了几匹青色翠色的丝绸，叫来掌柜，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尺码做几身裙子。
　　老板问她：“姑娘可有心仪的样式？”

　　“裙子不都一个样子吗？”凌波正好瞟见进店的大家小姐，便兴奋的指着她身上那件灿若烟霞的留仙裙，道：“我也要这样的！”

　　谁知那大小姐却不是个善茬儿，甩了下袖子，打落指着自己的手，刚要开口，见祁王站在一旁，便谄笑着过去向他行礼。
　　凌波不解：“你们认识？”
　　不等商皓回答，大小姐便抢话道：“两年前，祁王殿下曾救过小女子的命！”
　　她头上戴着翠凤朝阳钗，口衔一串珍珠，垂在耳边。
　　她一动，那串珍珠便前后左右摆动，灵巧生动。

　　阿青悄悄提醒凌波：“这是兵部尚书之女陈兰。两年前跟随母亲去寺庙烧香，被仇家劫持到破庙。恰好遇见路过的祁王殿下被救，从此情根深种，非祁王殿下不嫁。如今已过待嫁之龄，仍在闺中。”

　　听到别的女子喜欢商皓，凌波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再怎么说，商皓也是她一手养大，能得到别人的喜欢，间接承认她的心血。
　　每到这时，凌波便由衷自豪。

　　凌波高兴的仿佛捡了一两银子，正想王婆卖瓜，夸一夸商皓的好。
　　商皓便不淡定了，默默远离陈兰，靠近凌波。

　　而在这关头，铺子外停了一辆奢侈的马车。
　　皇帝踩着木凳走下来，还没进门便问站在最显眼位置的凌波：“久等你不回，原来在这里耽误时间。”

　　轻松愉快的局面一下变成人间炼狱。
　　凌波夹在皇帝、商皓中间，不知该向谁靠近。
　　于皇帝，她是名正言顺的柳婕妤；于商皓又是万年相思一朝入梦。

　　左右为难间，灵虚仙君陈衍晃进了铺子。
　　天上的各路神仙，地上的人间皇帝大家闺秀齐聚一堂。
　　小小的绸缎铺子顿时仙气腾腾，气运聚顶。

　　陈衍向在场各位问了好，从袖子里变出一把破折扇，唰的打开，唰的合上。
　　店中落针可闻。
　　陈衍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要离开时，皇帝说道：“听闻落仙居上了道新菜，我们不妨去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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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修改大纲完毕，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