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玉树芝兰

12、纵使相逢应不识

　　皇帝和凌波走到宫门口，又掉头回勤政殿，他说：“还有很多折子等着朕，朕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凌波和陈衍瞬间移动到祁王府。
　　病情来势汹汹，提前赶到的大夫和王府里的下人，都蒙上了面纱，防止传染。
　　两人横冲直撞进去，却见殿内纱幔层层，密不透风，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到榻前时，需要点燃蜡烛才能看清。
　　婢女说：“这些都是王爷命令，没人敢动。”
　　陈衍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先让我帮他把下脉！”
　　婢女让出空儿，陈衍上前，半坐榻上，侧身帮祁王诊脉。
　　凌波怔怔走到榻前，目不转睛的望着这张一别三年的脸。
　　他比想象中更加成熟了，样貌和九重天上的紫宸帝君一般无二，墨发散在浅青色绣花软枕，衬着一张英气的脸愈加苍白。

　　二人久别重逢，没有什么不可言喻的欢欣，也没有刻骨铭心的苦痛，凌波知道，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找到商皓。
　　这是她支撑活下来的信仰。

　　商皓好像很痛苦，陈衍把完脉后，从荷包中拿出一颗仙丹，让婢女用水送服。而后，便跑到外边晒太阳了。他不喜欢呆在阴森森的地方，算是情有可原。
　　婢女们识趣退下。
　　凌波还在床前，她要商皓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天明了暗，暗了明，昼夜轮回，也不知等到第一个清晨，凌波终于趴床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她没去北海之前，和紫宸帝君做邻居，那时日日听帝君的琴声和诵经声，就像西天佛祖那里传来的梵音，让人有种安定感；又像漂泊在大海上的航船，总有一片瓦舍为她而建，找到了回家的房间。

　　商皓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凌波，自然而然的，把她睡熟的样子望进眼底。
　　凌波的睡相称不上优雅，胡乱揉搓的长发，凌乱的散在鬓边，睡着时若被人打扰，定会发一通脾气，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商皓轻手轻脚将棉被盖她身上，静静等她醒来，不小心抓到被褥上的长发，扯得她一痛。
　　好了，这下有的闹了！

　　商皓正闭眼，打算装死，被凌波逮住，忙往床里面挪。凌波当然不会放过他，鞋也不脱，跳到床上，双手分别拧住他的耳朵，俨然忘了他还是个病人的事实。
　　双手用力往外扯，耳朵都快要掉了！
　　商皓痛的不行，忙举手投降。
　　凌波以胜利者的姿态下床，却被他从身后偷袭，双双倒在床上。

　　商皓悄悄握住那只略显冰冷的手，轻言轻语，如梦中呓语：“我终于见到你了。”
　　凌波把那双紧扣的手举到半空：“你这是非礼！”
　　“对别人是非礼，对你不是！”
　　凌波笑道：“长大了。”
　　“从来不是小孩。”
　　“不是我说，第一次见你，你还是襁褓中的小娃娃，饿了就哭，那些年为了你可难坏了，东奔西走，也求不到人，便只好给你灌输法力，挡一挡饥饿。”
　　商皓用五指做梳，帮她顺着头发：“这些我都知道。”

　　“柳婕妤！”阿青来的很不是时候。
　　“婕妤？”商皓的笑消失了。
　　“哦，就是你想的那个婕妤。”
　　商皓默默收回了手：“这么说，你是皇帝的宠妃？”
　　“宠妃？”凌波寻摸着这两个的意味，否认道：“他并不宠我啊。”

　　阿青过来送一些糕点乳酪：“陛下听说您几天没休息，特意送些补品，提醒您注意休息。”
　　凌波从篮子里拿出两块桂花糕，分给商皓一块：“宫里的点心比乡下的要好吃多了！”

　　商皓刚从梦魇中醒来，没胃口，看着凌波动人的侧脸，有些话还是想问。
　　紫宸帝君到底有多好，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话到嘴边，到底没问出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无法回头。

　　凌波问他：“这三年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商皓笑笑：“是啊。做个有钱花有饭吃有屋子住的富贵闲人，比以前的苦日子好多了。”
　　“就没想着找我？”
　　“说真的，凌波，三年前你突然消失，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我快活不下去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兜兜转转回到皇城，做起了王爷。”商皓道：“这份荣耀可不是谁都有的。”

　　“小人得志！”
　　“我得感谢你当年救我，让我有长大的机会。”商皓道：“若没有你的善心，我现在哪能享受到现在这种殊荣！”
　　凌波却说：“都怪陈衍！他说我只好好好呆在皇城，总有一天准能再遇见你！”

　　“商皓，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哪里都好，我不介意风餐露宿有没有大房子住。”

　　“行啊。”商皓没有片刻犹豫：“不过你得再等一段时间，多长时间说不准，不过在我有生之年肯定会离开这里。”
　　“为什么？”
　　商皓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语气还是轻松的：“报仇啊。”

　　“报仇？”

　　商皓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光秃秃的院子种着一颗光秃秃的海棠树，没什么风景可看。
　　关于报仇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可追溯到商皓还没出生时，那时她母亲宜妃宠冠六宫，难免被有心人嫉妒，后来又怀上孩子，更聚集了宫中怨气。当时边境大乱，皇帝没有多余精力分给后宫，只叮嘱皇后多多照顾他们母子，孰知商皓母子的苦难大部分都是皇后赐给的。

　　宜妃在宫中小心翼翼讨生活，却不足满月便诞下商皓。
　　商皓一落地，皇帝高兴，后宫诸人不高兴。
　　宜妃母子的日子愈发难过。

　　皇后趁宜妃产后虚弱，派嬷嬷悄悄抱走商皓溺死，哪料嬷嬷尚存一点善念，将商皓放在了河边，回宫谎称小皇子已经死了。

　　这些事情，商皓不大愿意跟凌波说，只说：“就是你理解的报仇。”
　　凌波最后也没理解成什么，单纯认为商皓对自己的身世不满。
　　他才刚懂事时便这样，追着凌波问，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爹爹娘亲，他什么都没有。
　　凌波那时为了哄她撒过不少慌，留下许多口业。

　　商皓何等聪明，是谎言还是真实一眼看穿。
　　好在他不太会为难凌波，闹一会儿也就罢了。
　　但这件事终究是个心结，只要他不喝下那碗孟婆汤，这事永远都过不去。

　　凌波记得，紫宸帝君向来风轻云淡，便是仙婢照顾不当，弄死了他的仙草也不会多说一句，只会淡淡的微笑，问割到人家手没有。
　　如此仁慈为怀的紫宸帝君，怎么变成现在这副睚眦必报的模样了。

　　商皓回头望着神游万里的凌波：“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般恨他们？”
　　凌波道：“你有你的理由，我一个外人说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