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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纵使相逢应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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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皓把衣角无情从陈兰手中抽出,向陛下说:“臣病体未愈,太医嘱咐饮食要清淡,恐怕不能陪伴陛下了。”去落仙居可以,但凌波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商皓,正想找借口拒绝,谁知陈兰大小姐一口答应下来,缠着商皓去落仙居,不小心把他衣襟拽的松了,露出里面那件雪白单衣。
落仙居脸色铁青,他讨厌无理取闹的人,更讨厌无缘无故扯他衣裳的人!
陈兰像只黄鹂围着他转:“殿下要回府吗?我也要回家,正好顺路,不妨送你一程?”
商皓不答话。
空气凝滞起来。
陈衍挥挥折扇,笑道:“太医的话要听,陛下的话也要听。我们吃我们的山珍海味,您吃的您的粗茶淡饭,谁都不耽误谁,两全其美!”
商皓轻轻哼了一下,他素来不喜陈衍,此时更是把他当作仇敌一般的厌恶。
陈兰说:“殿下要粗茶淡饭,那我也要陪着!”
得嘞,这次不去都不行。
商皓脸若寒冰,偶尔望向凌波的眼神也充满哀怨。
凌波微笑道:“听说落仙居多屏风,你若实在馋得慌,不妨用屏风和我们隔开。”
“谢谢你的好主意!”商皓咬牙切齿的说。
终究还是孩子气,凌波无奈摇头。
皇帝率先走出丝绸店,陈衍摇着扇子和陈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反把商皓和凌波落在了最后。
两人并肩出去时,袖管中突然伸进来只手。
凌波一怔,商皓低低的声音已经传到来。
“以后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报复!”
凌波笑呵呵的甩了下袖子,那只手却像浆糊紧紧包裹着掌心,甩不掉,挣不开。
“放手!”凌波严词厉色,一如往常,但商皓已经不是她眼中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给她添乱的小孩了。
也许想要证明他长大了,手上更加用力,死死攥住袖管里的手不放。
陈衍正好回头,叫他们赶紧跟上,看到交缠一起的两只袖子,像藤萝绕着乔木,扯都扯不开,取笑道:“我说你们两位贵庚?怎么还这般孩子气?”
商皓悻悻放手,凌波泥鳅一般滑到陈衍身前,笑嘻嘻的感慨:“我们这叫童心未泯,哪像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分明才二十来岁,却活的如同耄耋老人,自以为参透红尘。什么是红尘?你们单凭自己几十年的见识,妄想猜度天地法则,对往事执迷不悟,这才叫孩子气!”
本来一句打趣,没想到唤来长篇大论,且是陈衍最为头疼的天地大道。
当年他被凌波点化成仙,以为能逍遥度日,不必再受种种情爱责任约束,孰料到天宫第一件事,便是写一篇关于‘大道无情’的论述。
大道无情,何为大道?
陈衍贫瘠的人生阅历,不足以他填补这片空白,最后还是凌波出手,洋洋洒洒十万字,总结起来就是‘因为大道无情,所以大道无情’,这种狗屁逻辑被陈衍嗤之以鼻,却得到紫宸帝君盛赞,称他为‘百世难遇之才’。
凌波搬出自己的大道理,将陈衍问的哑口无言,最后从牙缝里挤出:“算你狠!”
皇帝却对这番见解很是赞同,伸手扶着凌波上了马车,待所有人坐定后,便说:“凡人有百岁之寿,不见天地之大,岁月之长,困囿于方寸,才有了你说的执迷不悟。”
坐凌波对面的商皓冷不丁插话道:“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贪欲奔走?若没了欲念,和路边草木有什么区别?”
陈兰把头歪到凌波肩上,崇拜的望着商皓:“殿下说的对,我们活在世上,可不就是为了一点私念?若连私念都要剥夺,那便枉为人了。”
纵使马车空间大,但容下五人之后,便也是摩肩接踵,若这时打起来,恐怕车上的一个人都跑不了!
陈衍笑呵呵打圆场道:“你们说的都对。不过我们是够该讨论一下到落仙居点些什么?”
陈兰一派天真,根本没感觉到车厢内焦灼的气氛,只盯着商皓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羞答答的说:“殿下点什么菜,我便吃什么。”
陈衍问皇帝:“您呢?”
皇帝微笑道:“听说落仙居新开了珍藏十六年的女儿红,朕很想尝尝。”
没等陈衍问自己,商皓便说:“同陛下一样。”
看来今天这顿饭是个酒局。
凌波据以往经验,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凉拌莲菜,多的便说不出来了。
带着商皓隐居山林的日子,有什么吃什么,吃糠咽菜都算大餐,一年到头开不了几次荤,每次陈衍送来山兔野鸡,都被商皓圈养起来,伺候着,从此凌波不仅要考虑两人的食宿问题,还要照顾那些鸡鸭鹅,上山割草,下河捕虾,全都是她一个人干。如此几次,再见陈衍送活物,凌波就在他还没进门把他赶走。
商皓大约也想起了往事,神色上添了淡淡的忧伤。
看来他在帝都过的不快活。
人人都说,生在皇家是天下第一等美事,可看商皓,又要惦记着报仇,又要应付耳聪目明疑心重的皇帝,况且他身份尴尬,既是先帝之子,又是当今陛下的侄儿,有些事纵然他不想在乎,恐怕那些善于制造舆论的老臣也不会放过他。
商皓突然开口:“想吃刚从树下摘下来的青杏。”
陈兰讶异道:“青杏可酸了,殿下若要吃,我让爹爹送你一筐熟透的杏子。如何?”
陈衍道:“好啊,这时候正是吃杏子的季节。”
谈话就此结束。
车外的阿青撩开帘子,禀道:“已到落仙居。”
凌波第一个跳下马车,打量着周围人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点不假,刚下马车就有一个乞丐扑到她脚边,乞求她施舍,她正要让阿青去买几个馒头,乞丐便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皇帝不在乎的踢开尸体,继续往歌舞升平的落仙居走。
商皓眉毛抖了几下,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止不住趴到柳树荫下呕吐起来。
陈兰倒是骇了一跳,匆匆进入落仙居。
陈衍颇为感叹:“这便是你说的大道无情吧。”说着便招呼小二上酒。
凌波走到商皓身后,缓缓地拍着他的背。
商皓吐的泪眼朦胧,额头青筋暴起,这点小动作并不能使他舒服些,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接受凌波的安慰。
等眼中泪意消散,商皓拉着背上那只手,把她带到身边,侧着脸看她:“凌波,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山里,再也不出来!”
“我当然愿意跟你走!”凌波毫不迟疑的回答:“可是你能放下仇恨功名和荣华吗?你想一辈子过艰苦的生活吗?”
商皓沉默片刻:“我认为我能放下。”
“你放不下。”这个时候,凌波无比痛恨自己对商皓的了解。
就当他说的是真的,他能放下一切,跟你去过贫寒的日子,两个人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守着过一辈子,难道不好吗?!
可是商皓那片刻的沉默却刺痛了她的心。
他不懂事时哭闹着要找爹娘,不惜以自残威胁她,现在刚刚踏上报仇之路,他怎么会舍得就此放下?
商皓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中全是难以置信,许久,他颤声道:“莫非你喜欢上了做那个什么婕妤,不舍得离开皇宫?”
凌波被他夹枪带棒的说晕了,便顺着他的话说:“最起码宫里不缺吃穿。”
商皓露出自嘲的笑容,决绝的丢开凌波的手:“没想到你也同那些俗人一般喜好权贵。”
“你不喜欢吗?”凌波冷静的问。
商皓怔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喜欢权力吗?喜欢的。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摆脱对权力的渴望。
有了权力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让那些山村里没见识喜欢说浑话的人缄口不言,可以…不用受任何人欺负,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权力可以做很多事。
商皓笑笑:“凌波,你若喜欢权力,等我做了皇帝,封你为后如何?”
“封我为后?”
“就是我当皇帝,你做皇后,到那时我们便是夫妻。”
“夫妻?”凌波忙道:“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不要做皇后……”
商皓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变成一堆死灰,半是嘲讽的说:“这么喜欢婕妤这个位子?那我封你做婕妤也行啊。”
“喂,你们两个在那叽叽咕咕的干嘛呢!再不来就没酒喝了!”陈衍在二楼推开窗,望着楼下相处不太愉快的两人。
“马上!”凌波回完话,便对商皓说:“你这些话莫名其妙,常常让我怀疑你还是不是我亲手带大的商皓。”
“你喜欢现在的我吗?”商皓问。
“商皓可没楚王殿下这般英俊。”
商皓摊开手掌,放在脸颊处,静了一会儿,放下手后,那块刺目的胎记便露出来了。
凌波粲然道:“你怎么做到的?”
“世人都爱以貌取人,我不得不拜托一位江湖术士替我做了这张面皮。”
他戴上那张面具,严丝合缝,生动如常,好像天生就这般貌美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